第17章 憊懶家奴
曹夕晚對侯夫人冷落她的事,早有準備,自有盤算,但混日子的姦細柳書生,居然上門來送面,莫非是可憐她?
「爹——!你又在外人面前說我的事?」
「可憐的孩兒,我的晚兒。你都好幾天沒出門了。」
「我去了侯府。」
「你都不逛街、騎馬、叫小混混打你舅舅了,天天躲在家裡哭著翻地。」
「……我沒哭。我在種藥草。可以省點錢。」
她連忙解釋,曹爹子嚷著:「不過是個新媳婦,剛進門就敢打壓老家人。我要去老太太跟前哭。」
「……」她乾瞪眼,氣得沒話說。好不容易把爹勸住,她當即把地里的藥草忘記了,決定得天天出門,不僅要去侯府對付侯夫人,還要去傻乎乎地玩耍。
絕不能讓混日子的姦細以為她躲在家裡傷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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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
她在炒貨鋪子里稱了半斤瓜子兒,半斤桂花炒板栗,回來在巷子里遇到柳書生,只當沒看到。
「曹娘子?」柳如海喚她一聲。
她彷彿沒聽到,拐個彎飛快走遠,不外是去家奴鄰居家中找小姐妹串門子。他失笑,隱約察覺到她日漸冷淡之意,不動聲色。
眼看著她提著兩隻荷葉包的零嘴兒,應該是焦香的炒貨,她走進了巷子底的鄰居家,裡面傳來女子的歡聲笑語,想是她去和女伴閑話聊天。
他一笑,如常轉身,背著黃木診箱,溜達著出門。
她兒時太苦,往年在衙門又太勞心費力,應該多玩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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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有一日午後,她又從侯府回家,便看到曹家院門半開。
她不解進門,正屋剛掛上的厚棉藍布冬帘子,帘子一揭,居然有名夥計打扮的人提著食盒子出來。
原來是紀嫂子茶鋪里的夥計來她家裡收面碗,收酒壺。
她莫名其妙,細一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錢,我來付。」
「叫姐兒知道,這錢對面柳秀才付了。曹大爺吃得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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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極,衝到東屋,揭帘子探頭一看,果然他爹回了。
他吃飽吃醉,正歪在青緞心綉面長枕上,嘴角還有麵條醬肉渣。
原來爹愛偷懶,輪值的時候從府里溜班兒回家喝酒,吃了柳書生請的一碗肉絲麵和醬菜。
這飯錢,柳秀才早付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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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吃了人家一碗面,你就當人家是好人了?他要是個真書生,出門在外大手大腳地花錢,這不是個有成算會過日子的人。」
曹夕晚啐了幾句,讓他爹吃醉了趕緊在裡屋睡下。
床頭疊放的漆紅木箱柜上,她又看到柳如海昨天送來的兩匹鮮亮綢料子。說是兩身衣裳的回禮。曹老爹嘟囔著:
「這孩子!不容易!」
那門子孩子?我才是你親女兒。她忍著氣。
「和……和你娘說,晚上叫他來家裡吃。出門……出門在外不容易。他還是讀書人有功名。」她爹在枕頭上醉眼朦朧。
「不行。」
她斷然拒絕,給他爹掖好被子。
「你……你這孩子,他還要向我請教醫方子呢,雖然不如我……出門在外不容易……」
柳小子在醫術上比你強多了!出診賺的錢也比你多!就哄你。
她氣著。出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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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在廚房灶邊撥火,做醒酒酸筍湯,打算讓他爹喝了,萬一府里管事點卯,還來得去立著挨訓丟臉。她蹲著嘆了口氣。
曾幾何時,她比這柳書生花錢更大方,更沒成算。有侯爺看重,覺得自己在錦衣衙門和侯府里各拿了一份月錢,雙俸兒的收入,世上多半男人都不如她。
她這輩子不愁沒錢花。等侯爺繼承了爵位,她也算是熬出了頭。爹娘跟著她享福就行了。
如今先帝已崩,新帝登基坐穩江山。
侯爺也升做了錦衣衛副都督,繼承了侯府爵位。
一切如她所料。
她卻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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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灶兒的火旺,她端了自己食補的熱粥,靠著廚房烏漆門框兒邊,慢慢地喝。
聽得門外有驢子叫,她連忙放碗,要去找柳如海付飯錢。
開門一看,深秋寒風中,卻是驢馬行的另一個夥計來他家收驢。還撲了空。
柳如海不在家,未從王老檔宅里回來。
去得也太久了?
她記得他在順義坊入股的茶酒鋪子叫福興樓,三樓有一個王太監家長年包下的包間閣子。這小子入股酒樓指不定是為了和新太太偷期私會?
但她又一想,王家新太太雷娘子,她親眼見過了,看著不像。雷娘子是有那心沒那膽的書香女子。況且,雷娘子今日應該沒在家?她今天又被六太太接來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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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門疑惑,難道是和新太太約好了,他要等她回家?早就互相看對眼了?按說,他有這一手醫術是不缺錢,但他手裡胡亂花銷,恐怕是新太太給的體已?
聽說王老檔為了讓兒媳婦安心,給了不少妝錢呢。
她嘀嘀咕咕的時候,突然驚覺:
不好。
她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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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棗樹下僵立著。
秋風蕭索。
她震驚於自己的懈怠。
「小晚,小晚?」她娘進門,喚她兩聲,她也沒聽到。
吳大娘下了值,因為秋冬里腰痛犯了,在府里是強撐著不敢請假。好在,她剛進家門,便有女兒新請來的洪媽媽,按時到曹家試工。
洪媽媽只做一個時辰的工,把院子打掃一新,各屋裡抹乾凈,挑水堆柴。曹媽親手量了半升米給洪媽。
曹夕晚全無所覺,在院中呆站著只有一個念頭:她莫非被姦細糊弄了?
曹媽不敢管女兒,洪媽媽又是勤快不愛多嘴的,待得洪媽媽提著米離開,吳大娘又勞碌習慣:「小晚,我出門了,你別在這院子里站著。」
曹夕晚依舊發獃。
吳大娘嘆了口氣,摸了摸女兒的手是暖和的,沒生病。她便尋思著是因為太太欺負女兒,不讓女兒進府,小晚傷心了。
吳大娘也想為女兒謀個差事,便換了衣裳提著禮物,匆匆出門。
院中無人,曹夕晚清醒時,遍體生寒,連忙進房,找出自己畫的京城地圖。
「晚兒哇——」她爹又在亂嚷。
「睡你的!」她高聲說著。
她身為巡城司群鬼群獸之首,其實不用自己密藏的京城地圖,她腦海里已經迅速閃過了整個京城的街坊河道。停在了王老檔所在的順義坊。
她清楚地記得,順義街坊四面地形地勢。
順義坊離宮裡近,坊南有河水流過,岔口一轉,就進了宮城的水門。
她盯著地圖,手指劃過河道。
但這是明面上的。她的地圖上還有暗河暗道,金陵城下密道縱橫,她經常巡查,記得那條河水還有一個暗流應該是……經過了王太監宅。
暗流,就在新太太的閨房窗下!
直通宮城水門。
她一拍桌子,心中大怒,哪來的姦細,竟然敢偷進宮城?
這是把錦衣衛當成是傻瓜一樣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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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霍然而起,伸手就要去拿她的劍。
右手卻拿了個空。
床頭的劍架上,空空如也。她已經是廢人了。連她的飛魚服也收起來了。
她緩緩坐下,心想,忍了。
她如今,已經是退職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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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生氣,不要生氣……」她自我安慰著,侯爺身邊可不是只有她。
王太監家裡還有暗樁子二名。
且是陳千戶在管王太監家這事。給柳如海劃定「丁」字細作的也是陳千戶。
陳千戶家,與六太太的娘家是姻親。又是醫鬼陳明的族親。
她明明退了,還要去多事,不說別人,秦猛那樣人必定要覺得她小看他。
便是陳明、蘇錦天與她交好,也指不定嫌她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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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強按捺憋屈之意,端了醒酒湯到東屋,打發她爹喝了再睡,等廚房熬好了參片,她在廚房裡吃了大半碗。
她想,御醫說她底子薄,積勞成疾才散了功。重病在肺腑,針石藥物難及。
要保命,就得少思,少慮。
沒錯。
不關她的事。柳小子那怕是想潛水行刺皇帝,也有宮裡的內監們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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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想,對,讓那些和錦衣衛不怎麼對付的死太監知道點厲害!
她高高興興地把粥碗洗了。
不知不覺,卻嘆了口氣。
如她這樣,侯夫人不理會她,故意讓她空閑在家裡,她就不用操心了?對門家是一個刺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