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救回府
她的身體比普通女子還虛弱。柳如海搭著脈,凝神細察著她的脈像,心想。
他在左袖中的手指微動,幾乎想發出暗號,讓部下死士立時去刺殺宋成明。
但她與他的雙眼相對,他垂眸,心想,這是陷阱。
她的脈象里並沒有重傷的跡象。他也沒聽說,她最近與誰交手。
更不要說是重傷。
「恕我無能。」他慢慢收回了手。
曹夕晚凝視著他:「我沒救了?」
「……性命無礙。」
「會變得很老,很醜,然後在內宅里端茶倒水,做老嬤嬤。太太就打我罵我。是這樣嗎?」
「……」他微怔。她竟然灰心至此?
房中大仆——王府百戶李世善本是視死如歸,此時卻茫然不解地聽著。
誰啊,敢讓她端茶倒水,不怕被她宰了?他明明聽說宋成明待青羅女鬼如客聊,敬之以禮,結之以情。宋成明的原配夫人又病逝了,聽說她雖然身份不能做世子夫人,也是被背地裡稱為青夫人了。
柳如海,把几案上的六萬兩銀票推了回去。
曹夕晚垂著頭,心想,看來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在服藥?」
「嗯。」她抬眸,他想了想,開了兩個食補方子,遞給她,「保元駐顏。」
她雖然心中不太感興趣,但還是勉強接過,一掃之後,咦了一聲:「好便宜。」都是些普通的食材,比如山藥、栗米、紅藕之類,她大喜過望,「謝過柳聖手,我就想要這樣的便宜葯。」
柳如海仔細看她的神色,袖裡的手指輕輕叩著膝蓋,她在開價嗎?
哭窮就是向他開價。
就算是武功全廢,她身為宋成明的心腹,巡城司的首領,能賣出來的消息也足夠讓人花重金搶奪。
「柳聖手,還能開個便宜藥方嗎?」她嘆氣,「我吃的葯太貴了。」
李世善在心裡吐槽,好寒酸,說好的錦衣衛第一高手呢?不提你每月的月錢,平常拿的賞錢,只說你窮凶極惡去公侯府里抄家的時候,你偷偷攢錢私房至少上百萬了,連我們在燕京城都聽說過。
你還有自己的私宅,裡面全是你擄來的男寵。
每天花天酒地。
——你以為我們總管會相信你窮嗎?
再說了,我們總管開一個藥方,不說一萬兩,五百兩是要收的。
柳如海看看她,提筆又寫了兩個藥方,遞給她。
李世善默默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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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激接過一看,卻又暗暗嘆氣。柳如海察言觀色,竟然覺得她不是作偽。
她嫌藥方太貴。
她想,這和她現在吃的藥方不一樣,藥效不及。但他一次診脈就能開這樣相近的藥方,已是不易。
她看他:「你喜歡我?」
「……」
一室寂靜。李世善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青羅女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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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我暗查你,才知道這藥方。」柳如海如常回答,「我醫道如此。」
她緩緩點頭。也許。
但不可能。
給她開藥的是宮中御醫。且不僅是本朝御醫,還有前朝蒙元宮中女醫。
是二位聖手互相參詳地開藥方的。
他柳書生再高明,既不能治她,難道還能蓋過這二位合力?
她得叫人去查查他,到底想來京城幹什麼。
「你連著三天跟蹤我。」她看著他,「為何?」
「……難得美人。」
她想了想:「你說的有理。」
不僅是李世善,連屋前屋后,焦慮準備著犧牲自己送總管逃走的死士們,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對話,真的是錦衣衛青羅女鬼,與燕王府陰險總管?
他們是不是已經被青羅一劍殺了,現在只是魂兒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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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放了心,他剛才已經診出,她有憂心之病,肝經沉鬱,似乎是散功之後就已經對自己失望至極。
若不是心志堅強,換個人恐已經自盡。
對這種灰心喪氣的病人,多說好聽的話,多拍馬屁,絕不會錯。
她收起藥方,還是留了一千兩銀票。
柳如海也沒推辭。他在燕京城一個藥方五百兩。開了四個方子,對她已經是打了五折。
「柳聖手,何時離開京城?」她突問。
「……明日。」他不動聲色,早有暗號傳來,四面都被錦衣衛包圍。
「如此,我就不遠送了。」她滿意地笑。
她騎著驢,從巷子離開,在人群中漸行漸遠,便有錦衣衛番子們在她坐騎前後出現:
「青娘子。」
「罷了。放他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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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京城鐘鼓聲上,有幾雙陰沉眼睛也在盯著她。便看到那條街上,暗暗埋伏的錦衣衛們已經離開。
「怎麼回事,她不是重傷散功了?」
「你也信?」
「我本來以為……」
「她雖然裝成虛弱之態,但要讓她重傷散功,至少也要死十五六個一等一高手,消息呢?屍體呢?宋成明陰險狡詐,分明是在新帝登基之時,故意放出風聲,引誘我們這些人自投羅網,好把我們一網打盡!」
一聲長嘆。
又有一人指著京城長街,摔足道:「看!石明娘在十字路口退走了。她和青羅女鬼分明有大仇!正是報仇之時!」
「她不是你,哪裡會妄動。青羅哪一點像是散功了?你別忘記了,她身邊還有一個醫鬼。」
幾人皆是痛罵:
若非這青羅女鬼不離宋成明左右。早就殺了這錦衣衛都督為舊主人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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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柳如海獨坐在屋中,把自己隨身帶的醫書翻了個徹底。
錦衣衛里的醫鬼陳明,聽說有一味葯叫紫府玉消丹。
高手服之,面色和脈象都可以讓人以為是常人。
推敲她的脈象,直到拂曉之時,他掩卷嘆氣,吩咐:「你們回北邊去,我留下探她的虛實。」
部下們皆不敢勸,李世善想,總管恐怕是看出她沒散功。
青羅女鬼果然卑鄙奸詐。
「……總管的意思?」
「查她爹娘住在哪裡,是不是侯府家奴。」
「咦?」眾人吃驚,雖然有過青羅是宋家家奴的傳聞,但太過匪夷所思,宋成明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沒料到,總管不聲不響就已經查清了?居然是兩代家奴?
「再查查她爹娘的性情,若是他們在府外有居處,便緩緩尋一處鄰近房子租下。我要搬過去。」他沉吟著,「越近越好。」
「這……」這也太危險了。
「無妨。」他微笑,「我與她是舊人。有訂情之約。」
「????」
他想起他曾經有一張在家中大火中燒毀的石碑拓文,是她的墓牌,他拓下來后珍藏幾年。因為在夢中,那洗衣女的身影與那小鬼兒重疊起來,在墳場追著他,問他:「你要不要留下來,和我做伴兒。我一個人好沒趣。」
後來,他太害怕了,反手撒一把藥粉把她迷暈。
當然這種互相傷害就不重要了。可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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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早忘記墳場里她把人家柳如海追哭這回事。
她已經習慣,眼裡只有宋成明了。
南康侯府。
外書房。
宋成明銀袍玉冠,唇有烏須,儀錶堂堂。
多年過去,他年上三十,不復少年時踏雪尋梅之絕色,卻平添朝堂上柱國權臣的美男子威儀,他叩著紫檀桌面的手指,沉吟著:「我們的情份原不一樣,你且出府,我——」
「侯爺,我願意去侍候太太。」
曹夕晚細思之後,笑語應聲。又重複了一遍。
他愕然:「什麼?」
室中寂靜。
屋角站著的連二管事向後退了半步,半點也不想摻合到侯爺與曹夕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