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突佳人(上)
到了夜裡,又聽著她爹在東屋,喝了幾杯就在哭:「大老爺怎麼就這樣去了。」
吳氏在埋怨:「你何必在老太太跟前也哭。召得她傷心。太太們聽說了,哪裡再敢叫你去磕頭?」
「怎麼不應該了?」
她聽得嘆氣,大老爺是嫡長子,老太太的親兒子。
按說,這侯爵本應該是大老爺的。後來在燕京城急病一場,年紀輕輕就去了。
從此,她爹就有點三不著五的稀里糊塗,把她這個親閨女都弄丟了。畢竟當初如果大老爺在,如今這大管事的位置應該是他的。
大老爺還許諾,他要是學醫學得好,請個師傅教幾年放他出去考個醫官兒也是小事。畢竟是從小跟了一場的書童。
老太太看到她爹,總是傷心,想起親兒子。
曹夕晚想,她爹娘還是不要往老太太跟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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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自家枕上,望著帳外的清寒秋月,直到東屋燈滅了,她才朦朧地睡去。
巷子里巡夜的錦衣番子,打過了二更梆子。
柳如海早早換了一身夜行衣,越過了曹家院牆,看到了她的窗。甚至還看到了她剛吃完飯時,站在廚房裡洗碗的身影。
灶火淺金,月色素淡,皎皎玉女。
他記得,她在灶前似有所感,突然轉頭,看向了窗外。
他早已側身。
她推開廚房門,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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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院中,一地月色。門外有錦衣巡守番子走過的腳步聲。
他當時,細細觀察,更是猜不透她。
修鍊過幽冥九變的人,依他的推測,耳力眼力恐怕比常人都強。
現在散功了,也是如此?
或者,就是陷阱。
京城風雲變幻。他亦有耳聞。
燕王爺瘋病,燕王妃傳信到周王府苦苦尋醫,為他診治。請了他過府為總管。依他看,燕王府並不是瘋了,是修鍊幽冥九變出錯,病重了。
修鍊這幽冥功,眼前這位散功。
燕王這位又病重。
有點巧合?
他在月光下,細看她,神色倒是比前幾天看到時,要好一些。
又突然看到了她在廚房窗前擺一隻大海碗,泡著些熬粥的食材。備著明天用。
他一看就知道,是他開的食補方子。
他不禁微微一笑。
他開的這方子,與燕王現在用的食補方子,一般無二。
並未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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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回了廚房,水聲響起,她似乎還在洗碗。
他想,時機不對。
且她,似乎並未邀請他過來一敘。
是他又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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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影婆娑,他折返家中,解衣亦在枕上沉吟。
這巷子像是從錦衣衛護衛司里調來了不少高手,增加了巡邏的次數。
是為了準備侯府大婚?還是為了廢人青羅。
不論為何,他需要尋找更適合的機會接近她,才好。
只不過,他雙手枕在腦後,盯著帳頂,突然笑了。
想起她在屋裡一邊洗碗一邊罵他:「姓柳的,但凡是個正經人,哪裡敢答應我家裡來吃飯?萍水相逢,無親無故,便是鄰居也要有個一年半載才相熟。家裡就我一個女兒,你請他,他就應該來?爹爹你是糊塗,他就是有奸心!」
這話,他可是聽到了。
他有意接近,似乎,唐突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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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兩天,三秋桂子從南熏門外開到了山間寺院。
正是九九重陽,踏秋時節。
天下太平不過十數年,京城百姓,呼朋喚友,全家出城登高賞秋。
行人不絕於道。她提著行李包裹,在相熟的驢馬車行里雇了輛小車,出城到了郊外尼寺誠福寺。
——她時常這樣替侯爺收帳目,家裡倒也習慣了。
正好不用見到那柳書生到家裡來。不看僧面看佛面,畢竟是府里六公子寫了保書的。
她也不方便弄死他。
都成廢人了,還結什麼仇。她想。
周王府在尋醫治病的事,她也聽說過。聽說是進京城尋醫問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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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尼寺里寄住了十幾天,沒有一天是不熱鬧的。
先是,錦衣衙門程總旗的太太進寺包了上等院子,洗了幾日溫泉。
接著又是劉千戶家的女兒生辰,劉娘子訂院子開了場生日桂花宴。城中與她交好的武官家的娘子們紛至踏來,鶯聲燕語。
她們在秋桂樹下投壺、設靶子,嘻笑著射幾箭,撞落一地碎金殘花,賭一盞浮香桂花酒。
沒幾日,又是衙門裡十幾位小旗家的太太好佛,約著一起來上香還願,做佛事。
來來往往的香客,至少一半都是錦衣衛衙門的家屬女眷。
「皆是托侯爺之福,鄙寺才能香火鼎盛。」
知客尼慧明師太捻著佛球,慈眉善目,閑坐她房中。師太知道她如今的遭遇,每日都來她房裡與她說一會兒閑話。
她皮笑肉不笑,暗地裡警覺著。
慧明師太是前朝舊宮人,誠福寺里女尼們都是前朝蒙元宮中舊人,為了找靠山,逃到金陵,把誠福寺獻給了錦衣衛衙門做公產。
「不是貧尼多嘴,曹施主,應該想著攢些養老、醫藥的花費了。其實現在提起也有些晚了。」
「……師太說得是。」嗯,至少沒和她提做小老婆,備嫁妝的事。
這樣一想,她覺得她和前朝宮人還能說上話。
宮人么,不就是天魔女?和元宮裡的皇帝太子、國師、權貴們參歡喜禪?
到了本朝,誠福寺主妙蓮師太還有八品僧官的封呢。
這不算什麼,她可是青羅女鬼。曹夕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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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秋桂,落滿佛寺玉階。
楓葉都漸次殘紅的日子,侯爺大婚就這樣過去了。
與她互不相關。
她琢磨著,應該可以回去了?
侯爺和太太應該都覺得她非常識趣,本來,侯爺說讓她為妾,若是半句不提讓她出府的事,她還能信了做妾是為了舊情照顧她。讓她出府?不就是怕礙了太太的眼?
侯爺靠不住。不如去太太跟前當差。
好歹能領一份月錢。
她現在計較不了這許多。
衙門裡的餉錢只要侯爺在就有她一份。她回府里能賺一點是一點。錦衣衛也要養老看病的。
如果太太不計較,讓她做老嬤嬤,月錢就多一倍,她也願意。
她沉思著,不知道她要怎麼討好太太,太太才會天天賞她?
聽說太太的嫁妝很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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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踏進誠福寺時,還未下馬車,偶爾一看,他不禁啞然。
因看到了山門,看到她的身影。
他重新坐回車中,望著紗窗外的她,顰眉不解。
「是她?」他此番是追著她來此地,尋機與她相結識,但絕未料到在大門就撞到。她那是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