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街頭巷陌

陸東陽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熊神，說：

「師父，你失憶了嗎？」

熊神聽了一愣：「失憶？何出此言？」

陸東陽說：「我剛才看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也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我想起了，這本書，本來就是你給我的。是你讓我等到竹筒亮起之後，跟著聲音念出這些咒語。」

熊神聽了，皺著眉頭沉吟了一聲，可是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說：

「竹筒？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你確定是我給的？」

陸東陽說：「在幻境里，我記得是師父給我的，那不就是……」

聽到這，熊神就明白了。抬起手做出個要打的姿勢，但沒打下去，而是晃了晃又放下了，他說：

「是什麼是啊！那是你前世的記憶！前世你師父是誰啊？那不是羊神霍瑪利安么！」

陸東陽看著師父舉起來的手，眨著眼睛縮著頭躲，但見師父又放下了，便又坐直了。

「哦，這樣啊。」

熊神問：「那這傳送法術，你看明白沒？」

「嗯！」陸東陽點點頭，說：「這法術是附著到一些本就連在一起的東西上的，比如說鑰匙和鎖，筆和筆帽之類的。然後一個人拿著其中一部分到目的地，另一個人守在起點。抵達目的地的人畫下法陣，將法術信號傳送到另一個人手的東西上。之後兩個人同時念這個咒語，傳送門就打開了，而且這是一個永久法術。除非人為地關閉它，不然門就一直開著。」

熊神點點頭：「嗯，挺好，那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建立起一座這樣的傳送門，一端在這裡，另一端連接到群星議會去。」

說到群星議會，熊神豎起手指頭指了指上面。

陸東陽撓撓頭，說：「師父，什麼東西能掰開扔到天上啊？」

熊神沒說話，又沉吟了一會，才說：「這就有點難了，要是能從哪再做個那竹筒出來就好了。」

「師父，那竹筒是啥呀？」

「那個呀，那其實不是竹子做的，那是用通天樹的樹枝做的，裡面裝著的是天國之光，另一個由豹神拿著的是另一個裝著天國之光的樹枝，這兩個是拿同一根樹枝做的。」

「那師父，我們能不能回到天國，然後從天上往地上扔，這樣就方便多了。」

熊神搖搖頭，說：「回不去了。你知道絕地天通的故事嗎？」

陸東陽搖搖頭。

熊神嘆了一口氣，好像回想起來很是傷感，然後說：「簡單地說，就是當時的人類，把我們神送回了天上，之後把天地相連的橋樑斬斷了。使得我們這些沒回去的再不能回去了，而回去了的，也不能再回來了。」

陸東陽說：「所以，師父，我們現在要做的，就相當於是再通天地了？」

熊神點點頭。陸東陽又說：「師父，是不是還有其他沒有回去的神？我們要不要把他們找出來，然後一起商量一下？」

熊神苦笑了一下，說：「你說的簡單，可我甚至不知道有誰留在地上，又都在哪。現在已經知道的，就只有一個蛇神。」

陸東陽想了想，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就看到窗戶外面。他的目光順著右邊廚房的窗戶向外，前面兩棟樓中間是開闊的，可以一直看到觀山觀海觀山海之地最北面的山——雀尾山。這山的西邊是蛇蟠山，東坡極為平緩，如一隻孔雀的尾巴鋪下來。在雀尾山的半山腰，一片白花花的，像撒了一地的銀元寶——那是童村童家堡人的宗墓。亡故的童村人，按長幼一代接一代地從墓區內部排列出來。傳說最裡面的那座墓的墓主人名叫童錦琳，曾是一位少數民族的王妃，可能是由於部族被滅，最終攜家眷流落到此，這才有了童村。

陸東陽看著那片墓，就想：既然不能上天，那何不入地呢？於是他對熊神說：「我們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熊神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但並知道陸東陽看的是什麼，因為從熊神的位置往外看，雀尾山就被前面的樓擋住了。

陸東陽站起來，說：「對，師父。您也甭操心你了，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

熊神到底也不明白自己這小徒弟陸東陽究竟打著什麼主意，但見他這般有信心的樣子，也就沒再多問。

熊神說說：「那你要小心，我回去看看你哥那咋樣了。」

「放心吧，師父。」

熊神離開之後，陸東陽便開始著手自己的計劃了。

陸東陽家裡的管教就不像成天笑那般嚴格了，父親很早就起來去上班了，而母親也早早地洗出兩箱鹹鴨蛋。每天早上，母親下了樓，將兩隻白色結實的塑料箱搬上三輪車的車斗。然後隨著一個艱難的金屬呻吟聲放開手閘，接著雙腿鉚足了勁，用力向下蹬，小小的三輪車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清晨里，拉開了母親一天生活的帷幕。

儘管家裡管的不嚴，陸東陽還是要去說一聲的。他穿好衣服，隨便把腳塞進一雙鞋裡，常年重壓又疏於清洗，這雙黑鞋今天已經變得灰黑皺爛了。本是打算扔掉的，但是放在角落裡很快就被遺忘了，陸東陽發現穿錯了鞋，便把腳退出來，穿上昨天的那一雙，雖然同樣是發灰了的黑鞋，但至少還沒到皺褶發爛的程度。

「咔！」鏽蝕缺油的插銷突然打開，發出一聲極大的磕碰，隔著門都能聽到聲音在外面樓道里空曠的迴音，「吱呀」一聲門打開，他拎起那雙皺爛的舊鞋，轉身把門關上下了樓。

出了單元口就是橫貫小區的南主路，馬路雖然寬闊但少有人跡，熱鬧的在旁邊那條路，那是北主路，有一座超市。儘管不是一個多大的超市，但人都懶，能在跟前湊合的，就都不會往遠了走。

陸東陽從家裡出來，走在南主路的左側，腳踩著路旁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偶爾遠處的樹梢會有大塊的積雪突然墜落，看似轟然實卻悄然。就好像那老式的電視機里的無聲電影。

小區南主路的東大門是兩根塗成黃色的石柱，柱子內側伸出四根帶著綠色漆皮的鏽蝕的鐵栓，看得出，這兩根柱子之間曾經有一扇對開的鐵門，但那已經是相當久遠的事了。現在，就連右側的那根柱子也不知何時因為什麼而倒在了一旁，露出裡面的紅磚。

出了大門，一位頭髮灰白的老太太正坐在一個只有腳踝高的小板凳上，面前擺著一張同樣低矮的大木桌，桌上墊著一層舊布單，上面擺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玩具和零食，現在看來，這些玩具有些簡陋，這些零食，也有點不太衛生。但在當年，陸東陽還小的時候，做夢都想有那麼一百塊錢，把上面所有的東西都買回家。

陸東陽從攤前走過，跟老太太打了一聲招呼：

「緱奶！」

老嫗臉上的皺紋立刻綳得緊實起來，笑吟吟地看著他：「出去玩啊？」

「嗯！」

陸東陽胡亂答應了一聲，繼續向前走了。

老人總是喜歡看小孩子，即使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也要堅持著到孩子們的必經之路等著。每一天，天才亮，就來到這個固定的地方。四個齊踝板凳分立四角，蓋上一張輕而薄的木板，再蒙上一層布單，接著便開始三三兩兩地從編織袋子里把吃的玩的都拿出來，小心地整齊地擺在桌上。這樣多少年日復一日地，木板參差的邊緣被磨得光滑，布單破了又補，補多了再換，換了還會破……雙腿在這循環中漸漸彎曲，背也駝了下去，還有老年斑，斑駁了眼角愈陷愈深的魚尾紋。

過了緱奶的小攤，便是觀海學校了，觀海學校是初中，而且是整個觀山觀海觀山海之地最好的初中。陸東陽就是在這上學，他比成天笑小一歲，成天笑上高一，陸東陽此時是初三，也正是要準備中考的時候。可是本該上學的今天，陸東陽還是犯了懶。他現在學的最熟練的就是熊神那捏假人的法術。在昨天晚上他就捏好了假人，早早放在學校里，現在應該是已經代替著自己，在學校里睡覺呢。

門口傳達室裡頭坐著人，玻璃質量不好，模糊著看不清裡頭在做什麼。他不敢多看，因為自己從小就在這附近玩，恐怕這門衛老大爺只看一眼他的影子就能認出他來。

匆匆走過學校的大門，很快就到了母親擺攤的市場。不少的小攤販因為租不起市場裡面的位置而擠在了市場門口兩側，將原本很寬的丁字路口硬生生擠成了「單行線」。

看到了母親，陸東陽喊了一聲：「媽……」

可是母親一下就察覺不對勁了，立刻問道：「你咋沒上學啊？」

陸東陽當即心裡一哆嗦，心想：幹了，自己多此一舉，假人都捏好了，還整這出幹啥？

但是他垂著眼，臉上沒有表現出慌張，腦袋裡迅速地編理由。陸東陽其實不善於編謊，但和他一起長大的哥哥成天笑，可以說是撒謊的一把好手。從倆人會說話了之後，成天笑總跟父母要了錢，然後買各種玩具、爆竹等等的，可家裡大人都希望孩子能買點吃的長身體。也偏偏每次他們回來，都要被大人們盤問一番。如果不被盤問的話，成天笑恐怕也沒必要撒謊。結果回來成天笑都是先把玩具藏起來，說是買吃的了，而且還能編出具體買了什麼，吃了什麼，都是什麼味的。就連目睹了一切的陸東陽都覺得哥哥是不是真的買了偷吃了沒給自己。進門的盤問遮過去了之後，他要把玩具拿出來玩，等到被看到了，問起來，就說是撿的。第一次是撿的，第二次是人家給的，第三次又是抽獎中的，第四次就是買吃的贈的……成天笑編出來的，陸東陽甚至期待著哥哥下一次又能編個什麼事出來。

而今天，陸東陽也得編一編了。但他還不夠熟練，於是先假裝沒聽清的樣子問了一聲：

「啊？」

然後借著這工夫，他想到成天笑總說他們的體育課又被哪個老師給佔了，或者又上自習了，於是他索性反著說：「這節課是體育課，老師說想自習的可以自習，想上課的就上課，沒啥事的也可以回家，我就回來了。」

「那你這是幹啥去啊？」媽媽說話間，眼睛一直掃視著過往的行人，但凡有誰朝這邊瞟那麼一眼，便立刻綽起塑料袋準備吆喝。

「我去同學家，晚上可能不回來了。」

母親立刻瞪了他一眼，說：「大晚上的跑別人家幹啥去？早點回來！」

「噢！」

陸東陽很痛快地答應了，但實際上並沒往心裡去。他主要是覺得，無論如何，沒上學的事是遮過去了。

往前繼續走著，陸東陽來到了路口，望向雀尾山，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呼出，心裡念了一句：「但願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