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輪迴口

從忘川河公園到奈何橋之間沒有岔路，但在門口還是立了一個路標。地府的氣息為菌類提供了豐富的營養，木頭路標上順著木紋生著一道道黑色的霉斑，霉斑之間還有一簇又一簇的青苔和白蘑菇。

土路左右的地面是完全黑暗無光的，黑暗中看著荒墳、懸棺、黃符這樣的組合，成天笑和林夢夢都不禁乍起了汗毛。

成天笑拍了林夢夢一下，說：「欸，丫頭，害怕不？」

林夢夢硬著脖子斜著眼睛瞪了成天笑一眼，說：「不怕！」

「當真不怕？」

林夢夢想說「當真不怕」，但想到之前成天笑出的那些餿點子，她覺得眼下肯定也沒安什麼好心。儘管成天笑每次都留了後手，但過程很讓人心裡沒底。於是嘿嘿笑著，靠緊了成天笑說：「那個師父啊，咱們一起進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倆人有個照應嘛。你看，剛才都已經遇見墮神了，那裡頭還指不定是啥情況呢，咱倆可不能分頭行動啊。」

林夢夢的狀態，成天笑一看就明白，得意地哈哈笑，他說：「我故意逗你的，放心，這地方，我是不會讓你單獨行動的。」

說話間，二人就來在了奈何橋頭，悄悄躲進橋頭旁邊的草叢，從草葉間露出眼睛來看著那兩行靈魂。

「師父，咱是不是只能走橋了？」

「你可以試試從忘川河游過去。」

「這主意好！」

說著，林夢夢就要往河邊去，但身子剛起來，她又想起了成天笑那一肚子壞水，於是重新蹲了回來，眼睛瞪著成天笑，問：「等會，那忘川河是不是不能進？」

「廢話，要是能進的話，這些靈魂能乖乖走奈何橋么。」

「那——那要是進了有啥後果？」

「河水會捲走你的皮肉，衝散你的骨架，然後統統帶進九泉。」

聽完這話，林夢夢不由得把身上的衣服緊了緊，說：「哼，就知道你後邊藏著半句話——那現在怎麼辦？等這些靈魂都走完嗎？」

成天笑搖搖頭：「如果等的話，怕是要等到地府倒閉。這世上每天都有無數人死去和降生，靈魂在地府的輪迴轉世就像一台永動機。」

「那……那我們怎麼躲過這些靈魂啊？你的隱身術在這好使不？」

「好使是好使，但用不上。」

「啊？怎麼用不上？」

「那廢話，咱們是來問東西的，又不是來偷東西的。這些靈魂是喝了孟婆湯準備投胎的，也不是衛兵。他們意識里就是一片空白，根本不會搭理咱們。」

「那你在這躲什麼？趕緊走過去啊！」

林夢夢說著就要起來，成天笑趕緊拉住她。

「哎不是，你等會！這些靈魂雖然不會對咱們做什麼，但如果咱們出現在靈魂的面前，他們投胎之後是會記得咱們的。」

「沒事，記得就記得吧。反正也不知道咱們是誰。而且小孩剛出生的時候沒有能記事兒的，等到能記事兒的年紀也就忘了這事兒了。」

成天笑想了想，點點頭，從草叢裡站起身。

他們走到靈魂隊伍的旁邊，果然沒有一個靈魂注意他們。這些靈魂就像是生產線上準備包裝的產品，腳下是無形的傳送帶，而傳送帶的終點就是輪迴池。

林夢夢悄悄地說：「他們真的看不到我們欸！」

「快走吧。」

兩隊靈魂分別走在奈何橋的兩側，橋的中間就被空了出來。而他們想要過去，就只能走在兩路靈魂之間。

走在橋上，林夢夢還是有些怕，抱著成天笑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問：「師父，咱們這是逆行欸。」

「廢話。」

成天笑也壓低了聲音回她。

「那他們對我們不感到好奇嗎？」

「他們的意識里還沒有『好奇"這個東西呢。」

「哦……」

成天笑看了看她，說：「是不是害怕？」

「我……」林夢夢忽然意識到自己正抱著成天笑的胳膊，這個舉動顯然有些親密了。她趕緊抽回手，但嘴上還是倔強地說：「我可不害怕，是我在這裡感覺太冷了。」

林夢夢畢竟只是嘴硬，話說完了，還是重新抱住成天笑的胳膊。

成天笑嘿嘿笑著，說：「別怕，你就當這些靈魂都是——都是——」

「都是什麼？」

「嗯——都是路燈。」

「路燈？」林夢夢左右看了看，確實這些靈魂都發著光，比作路燈還真是一點也不過分。

上了奈何橋，他們就已經看到了橋對面有一輛黃色的大篷車。

「師父，那兒停著一輛車欸。」

「你猜，那輛車是幹啥的。」

林夢夢把頭搖的似個撥浪鼓：「不知道。」

「猜猜。」.

「猜了，猜不到。」

「是不是傻，在這地方，大篷車，拿腳趾頭想也應該明白，那車就是孟婆停那賣湯的攤子啊。」

「啊？這也太不正規了吧？」

從大篷車過來的靈魂排成了兩隊，但大篷車之前的靈魂是排成了一隊。靈魂從大篷車前面喝了湯，就自行排在某一隊的後面。

成天笑說：「正規不正規的不知道，但這湯的效果真不是蓋的。」

「走吧，去問問情況。」

林夢夢拉著成天笑的手就要往大篷車去。成天笑卻沒動，把她又拉了回來。

「又怎麼了？」林夢夢有些不耐煩了。

「萬一孟婆不讓咱們走呢？」

「啊？你什麼意思？咱們不偷不搶，也不訛人，更不是他們地府的死敵，她孟婆憑啥不讓咱們走？」

「她又不認識咱們。」

「怎麼不認識，就算不認識咱們的臉，也應該認識咱們手裡的傢伙什兒吧？」

成天笑還是搖了搖頭，他說：「這樣吧，你過去跟那孟婆問問，我從旁邊溜過去。萬一她不讓你走，至少我能脫身。而且，既然你相信她認得你手裡的神器，那她應該就不會害你。所以，你先上。」

「成天笑！」林夢夢兩手叉腰，瞪著成天笑，「我真是……到頭來還是栽進你的餿主意里了。」

成天笑嘿嘿笑著說：「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這餿主意也是專門為你一個人餿的，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我謝謝你！」林夢夢瞪了他一眼，但還是哼了一聲，要往大篷車去。成天笑卻又把她拉了回來。

「你又怎麼了？」

「傻吧你，萬一孟婆對咱們不利呢？」

「我一扇子砍了她。」

「那不是打草驚蛇了。」

「那你說怎麼辦？」

「咱們這樣……」成天笑趴在林夢夢耳邊，嘀嘀咕咕說起了自己的計劃。……

林夢夢到了大篷車前面。車頭是方形的，後面的棚子是從后斗側面掀開一個板，用兩根鐵棍撐住。棚子里並排有三個水龍頭，水龍頭下面有個碗形的出口，湯碗就是從這出口中自動推出來。篷車底下有個水槽，水槽上蒙著一張鐵絲網。碗出來之後就停在鐵絲網上。碗停穩，水龍頭就咕嘟咕嘟冒出湯來，將湯碗注滿。靈魂走過來，端碗喝了，空碗順著鐵絲網的空直接扔進水槽里。而水龍頭之上，裝了些玻璃窗。

林夢夢站在旁邊，隔著窗戶往裡頭看了看，裡面有個人影左一會兒右一會兒的忙活著什麼，似乎沒在注意外面情況。她回頭看看橋頭等著的成天笑勾勾手指。成天笑往這邊走，林夢夢從車頭往另一面走。等成天笑到車頭蹲著藏下來，林夢夢就到後邊輕敲了兩下。

車裡頭立刻傳來回答：「回去喝湯去！沒的商量！」

林夢夢一聽，裡頭人是誤會自己是不想喝湯的魂兒了，她便又敲了兩下，喊了聲：「孟婆！」

這一聲喊完，裡頭沒答話。過了一會聽見咔咔的門閂響，從車屁股後頭出來一個人，伸著脖子往這邊看，烏黑的長發垂在胸前，身穿著淺綠小衫，黛綠的羅裙，手裡團著一張灰不溜秋的抹布擦著手。一邊擦著手一邊問：「誰呀？」

聲音聽起來很年輕，甚至可以說年幼，大概就十來歲的樣子，跟「婆」字一點也不沾邊。

林夢夢有點懵，就問：「你……你是……孟婆？」

「哦，我不是，你是誰呀？」

「我……我……我是……」

林夢夢沒等說完，這人的臉色忽然一沉，語氣也冷了下來：「你是活人？」

「啊，我是。」

「你知道這是哪嗎？」

「我……我……」林夢夢支支吾吾不知道從何說起，但忽然想到自己身為雀神，在神天國雖不是一人之下，但也是萬人之上，在這何必要怕一個小丫頭。於是把扇子合上在手上啪地一拍：「放肆！」

這丫頭還果然被鎮住了，但不是因為這一聲」放肆「，而是她手裡的那一對黑白風影扇。

「您是朱雀，朱天籟朱宮主？」

「不是。」林夢夢語氣緩和下來，說：「朱天籟已經死了，我是她的轉世，我叫林夢夢——你是誰呀？」

「我是孟婆的徒弟，我叫沈夢瑤。」

「沈夢瑤？好名字。孟婆呢？」

「我們才見了第一面，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林夢夢一下尬住了，想了又想，一邊往前湊和，一邊說：「那……那……那咱……聊聊？」

「站住！」

這回輪到林夢夢被鎮住了。

「保持安全距離！」

「安全距離？那我……我……我後退點？」

林夢夢又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退到車頭後視鏡下頭，彎腰拍打膝蓋，假裝拍拍膝蓋上的土，這表示情況不對勁，有點麻煩。然後，林夢夢穿的黑法袍的袖子寬，她端著胳膊輕輕晃了一下，讓袖子在胳膊上繞了一圈露出手來，這個手鬆松垮垮地半握著，但拇指上豎，這表示可以行動。這些手勢都是剛才在橋頭商量好的，成天笑就一直蹲在保險杠下頭等著。看到林夢夢的手勢知道機不可失，而且眼下這對話也都聽見了，孟婆不在這。想問藥方子只能去找找牛頭馬面、黑白無常，或者直接去找冥王燭靈了。

這邊成天笑剛走，沈夢瑤就過來了。她似乎察覺到林夢夢的動作有些古怪，看看她身後。林夢夢此時心想，幸虧剛才讓成天笑先走了。

沒看出什麼問題來，沈夢瑤只得作罷，拿手在身邊畫了幾個圈，地上就憑空出現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來，坐下說話。」

沈夢瑤說了一聲，自己就先坐了下來。手在桌面上做出個拎茶壺的動作，桌子上就憑空出現了一套茶具，茶壺就直接出現在她手裡。

林夢夢坐下來，沈夢瑤也已經倒好了茶，輕輕放在林夢夢面前。

「我是個當徒弟的，好茶都是師父喝的，這個是我手裡頭最好的茶了，你將就著喝。」

「這麼客氣呀，我也不會品，什麼茶喝著都一個味。」

沈夢瑤把茶倒好了並沒有喝，把茶壺放回去，問：「您是朱雀轉世，我叫您朱宮主可以吧？」

林夢夢本來已經把茶盅湊到嘴邊了，但是茶水燙嘴半天不敢沾唇，沈夢瑤這一聲「朱宮主」叫得她心頭一顫燙了嘴。

「哎呦！」她趕緊把茶盅放下，笑著解釋道：「別，別，我這一世叫林夢夢，跟『朱"沒啥太直接的關係，你就叫我……就叫我……呃……叫我夢夢也行，或者直接叫我全名林夢夢也可以。」

「那不是亂了規矩，我叫您林大人吧。」

「那好吧。」林夢夢點頭應允了，但其實她心裡明白，自己的啟明宮是四宿星宮之一，真要是認真起來，這小徒弟怕不是得給自己來個三叩九拜才行。所以眼下沈夢瑤這情況，要麼是規矩沒學明白，要麼就是純粹的裝裝樣子。……

成天笑走的時候可不是一步一步走的，這附近活動的都是靈魂，而靈魂走路都是用飄的，沒有腳步聲，自己一個大活人，動作再輕也藏不住腳步聲。思前想後，他還是決定用法術。

成天笑在之前不用法術，是怕施法的時候會釋放金魔法能量，暴露自己的位置和行蹤，這樣很可能引來地府中敵對力量的追殺。但眼下如果不用點法術的話，就直接讓人聽見腳步聲，不但自己會被抓個現形，林夢夢那邊肯定會直接被擒住。於是，當沈夢瑤走到林夢夢身後的時候，成天笑已經開了個短距離的傳送門，傳到視線里的一座小丘後面躲起來了。

大篷車後邊是座山，山上長滿了墨綠色的竹子。在成天笑躲下來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此時此刻，在半山腰的位置，竹林之中，有一座小竹屋，而屋子裡，有一雙眼睛正看著這一切。

大篷車後面有山，對面也有山，兩座山在前面並在一起，只留一條路的縫隙，形成了「一線天」，靈魂的隊伍就源源不斷地從「一線天」里走出來。

施法過後，大量黑魔法被吸入體內。在這陰曹地府里充滿了黑魔法，成天笑早在施法之前就應該想到這一點。但現在什麼都晚了，他躺在地上，像一塊海綿扔在了水裡，黑魔法的氣息不斷地湧向他體內。

好在成天笑自身的金魔法可以抵抗黑魔法的侵襲，稍稍躺了一會，吸入體內的黑魔法就被頂了出去。

他爬起來，看著靈魂的隊伍。兩個靈魂之間的距離很平均，完全沒有中斷的跡象。看來，要是不想出現在這些靈魂面前的話，就只能翻山過去了。

山不算高，但沒有坡也沒有路，全都是直上直下。真想過去的話，要麼就來個飛檐走壁，要麼就抓著爬山虎一步步往上爬。可是爬上去太顯眼，而使用法術又太冒險。成天笑考慮的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當著眾多靈魂的面，走進「一線天」。

他從小丘後面走出來，佯裝鎮定地往「一線天」走。這裡的靈魂還有記憶，也有著好奇心，看到成天笑過來，都轉頭看著他。但他們並沒有對成天笑的出現表示意外，只是看了看，就又把頭轉了回去。

之後，成天笑就硬著頭皮往「一線天」里走。而走進去他才發現，裡面其實是一個被開鑿出來的寬敞的山谷。它的構造就大概可以理解為一個被敲裂的蛋殼。

內部的兩側是鏤雕的樓，左邊的是茶樓，右邊的是酒樓。靈魂隊伍走進山谷之後，有的就離隊出來，同時身後生出一個戴著兜帽的黑影，黑影手裡握著一把鐮刀。想必是為了防止靈魂在吃酒飲茶的時候偷跑。

成天笑一見到酒樓就高興了，一來是自己本就愛喝酒，二來這酒樓茶樓一向是消息最多的地方，就算問不出確切的答案，也至少能知道個邊邊角角的情報。

酒樓的大廳里喝酒的靈魂不少，幾乎是座無虛席。成天笑到櫃檯前，敲了敲桌子。掌柜的正低頭寫著什麼，聽到聲音就把頭抬起來，在看到成天笑的時候，眉頭就擰成了個疙瘩。

成天笑小聲問道：「咳咳……那個……掌柜的，跟您打聽點事兒。」

「你哪兒來的？」

「我是……呃……」成天笑一隻手偷偷向上指著，說：「我從上頭來，上頭。」

「廢話，這裡頭的人都是上頭死了下來的。」

「不是，再往上，天上。」

「哦？」掌柜的仍舊皺著眉，仔細地又打量了一番，說：「我們這隻接待死人，天上來的我這店小，怠慢不起。」

「這是啥話，我就是打聽個事。」

「我們什麼也不會說。不過我看你也是一個人來的，要是能在這穩穩噹噹喝兩口的話，我們店小二興許能陪您嘮兩句解解悶。」

成天笑一聽這話明白了，自己這要是不花點錢的話，肯定是半個字都打聽不來。但是緊接著他就想到，自己身上一分錢沒帶。

「那個……這兒……賒賬不？」

掌柜的冷笑了一聲，說：「你要是從上頭來的，那還可以賒，畢竟等你再死的時候就能燒下來了。但你是從上頭的上頭來的，這就沒轍了。」

「我可以以後回來還啊。」

「以後？哼……我可不敢信你們。」

「嗯……好吧，我看看你們用的是啥錢。」

掌柜的倒也不隱瞞，直接拿出了一張紙鈔。這張紙鈔呈條形，上面沒有面額，但布滿了細密的綠色條紋，使之呈現出綠色的樣子。

「這個代表多少錢？」

「這一張能換一壺本店最好的酒。」

「哦……」成天笑點點頭，把一隻手藏在身後，偷偷變出了一張，然後微微一笑，將那張變在手裡的鈔票拍在櫃檯上，得意地說：「那就來一壺，我需要個清靜點的位置。」

「誒！得嘞！快樓上請——」

長長的一聲「請」喊完，小二跑過來，哈著腰給成天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