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孟婆與湯

成天笑跟著小二，來到一個靠窗的旮旯位置。小二迅速地擦了擦桌子，跟成天笑鞠了一躬，說：

「客官您稍等，我這就給您把酒菜端上來。」

成天笑點點頭，小二就下去了。忽然，他注意到坐在旁邊桌子的一個人。與其他靈魂不同的是，這個人是有實體的。靈魂都是單一的青色、藍色、黃色之類的，而且身體發虛，透明，到腳底幾乎就完全透明了，但坐在旁邊的這個人，從頭到腳都看不出來哪裡像靈魂，那人頭戴著草帽，駝著背，身穿一件土黃色的大氅，氅的袖子只到肘部，露出裡面襯著的白色長袖，手腕纏著一樣土黃色的布，將袖口紮緊。那人的桌子上還放著一個什麼東西，被一塊黑布蒙著，從大小上看，很像是便攜的保溫飯盒。成天笑感覺不到這個人的法力氣息，但那蒙著的黑布里，隱隱約約好像透著綠光。

成天笑知道這人就算是個魂，也肯定不是普通的魂，而且看起來很像個俠客，關於入夢的葯，也許他能知道個一二。他轉過身，想打個招呼，可剛張開嘴，小二就端著餐盤來了。

「客官！您的酒菜來了！」

一隻大肚青花壺，一隻同色青花盅，三碟小菜分別是花生、毛豆、海帶絲。小二一一從餐盤裡拿出來，最後將筷子放好。卻把餐盤往胳膊底下一夾，坐在了成天笑的對面。他堆著笑容說：「客官，我們掌柜的說您來的時候愁容滿面，不知道我這能給您幫上點什麼忙？」

成天笑明白小二的意思，點點頭，倒上一盅酒，推到小二面前：「我的確有很多話要說，不如——」

「哎這使不得，我們這些夥計打烊之前不能喝酒。您這樣，我去拿壺散茶，再給您添倆小菜，我多跟您嘮嘮，您稍等。」

說完，小二又下去了。可是成天笑再看旁邊，那穿著土黃大氅的人已經不在了，菜還在桌上，滿滿一盤，彷彿沒有被動過。什麼時候走的呢？

他無奈的搖搖頭。不一會兒，小二回來了。這次沒有端餐盤，一手一個小碟，左手小指勾著個黑茶壺，右手碟子下頭手心裡還攥著一個黑茶杯。

放下了東西，成天笑已經喝了一盅，又倒上一盅。小二也給自己滿上一杯茶。

「小二，剛才坐在這裡的人，你可了解？」

「那個人啊，那個人是駝鈴魂丐，天天來。每次來都只是要點剩飯剩菜，我們就把每天剩的飯菜都給他留一兩份。他要是來，就給他端上，不來也就倒了。」

「那，他來這裡，就為了討口飯吃啊？」

「我倒是覺得，他很像是在等一個人。」

「哦？此話怎講？」

「他每天都是同一個時間來，同一個時間走。從我來這兒開始到現在，有幾百年了，今天是他唯一一次提前走。如果不是等人，那也一定是在等個什麼。」

「嗯，有道理。來，先干一個。」成天笑一飲而盡，又倒了一盅，然後一邊剝花生，一邊低聲問：「我怎麼覺得，你們好像說話都很小心似的。」

小二聽他這麼問了，果然神色緊張起來，他看了看四周，把聲音壓得極低：「客官，您說對了，但原因說來話長，您問點兒別的吧。」

「哦，成。」成天笑把一粒花生扔到嘴裡，嚼了幾下，又把酒端起來：「來，再干一個。」

「哎。」小二忘了給自己續茶，急忙倒上一杯，咕咚咕咚地喝了。

成天笑說：「其實我只是想打聽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

「一種葯，喝了之後能讓人進到夢境里。」

小二沒有立刻回答，成天笑看出他必然是知道些什麼。果然，這小二想了一會，臉湊到中間來，還是把聲音壓低了，說：「客官，你可是要去織夢城？」

「呦？你知道織夢城？」

小二點點頭，說：「這個呀，恐怕您得去問問孟婆了。」

「孟婆？」

「客官，不瞞您說，我也是聽我們掌柜的在不經意間提到的。他說那個孟婆，好像和您一樣，也是從天上來的。」

聽到這個消息，成天笑覺得這裡邊，好像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便追問道：「那你們掌柜的跟你怎麼說的？」

沒成想，小二搖了搖頭：「我當時也想問個仔細，可是我們掌柜的矢口否認了，從那之後就再沒聽他提過孟婆的名字。」

「哦……」

成天笑點著頭，視線逐漸移向窗外。但窗外是一線天，看不到孟婆的攤子。他對小二說：「算了，眼下我可能得去會會那個孟婆了。」

說著，成天笑又從手裡變出一張綠色的鈔票放在桌上：「我對你們這鈔票也不了解，這個不成敬意，你拿去買點酒喝，權當感謝。」

「哎呦客官您客氣。我這掙的也不多，您這個我就，我就貪財了。」

「不必客氣，後會有期。」

「哎得嘞，您慢走！」

從酒樓出來，成天笑跟著靈魂的隊伍從一線天出來。可是才出了一線天，餘光里忽然看到有什麼東西正飛過來。他急忙蹲身躲避，但覺得那東西好像是要砸下來，便順勢在地上翻了個跟頭。果然就在他翻過去的時候，耳畔「呼」的一個風聲，接著咚地崩了自己一身土。

等他再爬起來，剛才自己站的地方被砸了個坑，坑旁邊就站著那個駝子——駝鈴魂丐。

「駝鈴魂丐？」

駝子沒接他的話，掄著一根路燈似的法杖打過來，動作間還能聽到哐啷哐啷的駝鈴聲。成天笑急忙召出金槍兩月戟擋開駝子的攻擊，可是地府的黑魔法氣息也跟著被他吸入體內，甚至手裡的金槍兩月戟也被染成了黑白的顏色。

成天笑堅持了一會，但黑魔法的侵蝕太過嚴重，握著金槍兩月戟的手抖的越來越厲害，感覺像是低血糖。

駝鈴魂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在靜靜等著成天笑被黑魔法侵蝕。

很快，成天笑就堅持不住了，鏗地將金槍兩月戟拄在地上。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從額頭掛到下巴尖。

「你怎麼不說話？我跟你……無冤……又無仇……你……你想幹啥？」

駝鈴魂丐仍然不說話，抬起法杖指向成天笑。成天笑預感不好要躲，可還沒來得及反應，杖頭衝出一股黑色的能量過來正中胸口。

「啊……」

成天笑慘叫一聲，被沖得連連後退。最後腳下絆在一塊石頭上，仰面躺倒在地，金戟「哐當」一聲落在一旁。他料定駝鈴魂丐會過來補刀，於是趕忙掙扎著爬起來，可起來之後卻找不到駝鈴魂丐了。

「人呢？！去哪了？！」

四下看了幾圈，駝鈴魂丐再沒出現，似乎是走掉了。既然走了，成天笑也就不再冒險施法了，蹲下身撿起地上的金戟。可是剛蹲下，手還沒碰到，胸口剛才被黑色能量衝擊的位置突然一陣麻木，同時嗓口發甜，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這……這是……」

成天笑只覺兩眼發花，視野中手背上暴起了黑色的青筋。困意襲來，他念了聲「狸狸」，想再次掙紮起來，但又是一陣眩暈，整個人翻向一側，「咚！」地栽在了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成天笑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中，彷彿看到有人坐在自己旁邊。

那人好像穿著黑衣服，他用胳膊碰了碰，那人感覺到了。

「師父，你醒了？」

是林夢夢嗎？那人轉過身來，成天笑眯起眼睛仔細辨認。視野終於清晰了一些，他看到了確實是林夢夢的臉。

「夢夢？你……」

成天笑的聲音還有些吃力，他想坐起來，可是胳膊、腿、身子，全都僵硬著動彈不得。

「師父你別動，是孟婆救了你。」

「孟……婆……？」

「斯圖宮主。」

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這聲音聽起來年齡比沈夢瑤要大，但還不算老。成天笑循聲看去，卻模模糊糊地看到姐姐木子欣正坐在不遠處的桌旁。

「姐？」

林夢夢卻解釋道：「師父，你看錯了，這是孟婆。」

「哦……我看……錯了……你是……孟婆？你……並……不老……」

成天笑重新躺好，孟婆走過來。林夢夢起身給她讓地方，孟婆坐下，手搭在成天笑的手腕上輕輕把脈。

孟婆說：「我在剛來這裡的時候，的確是個老太太。但經過這麼多年的修鍊，我的法力日漸深厚，如今，想要讓自己年輕一點，根本不成問題。」

「嗯……想來也是……」

林夢夢站在一旁，關切地問：「孟婆，我師父他怎麼樣？」

孟婆把手收回來，對林夢夢說：「斯圖宮主剛才一定是受了誰的點化，他的法力正在吸收黑魔法。」

林夢夢不明白，又問：「這是什麼意思？」

孟婆解釋說：「黑魔法具有極強的侵蝕性，如果是不曾沾染過黑魔法的人，到了地府一旦施法，就會立刻因為吸入過量的黑魔法而死。但死去的屍體會被黑魔法佔據，成為行屍走肉。斯圖宮主一定是被什麼人給認了出來，所以才給他注入了一股可以被吸收的黑魔法能量。只不過這能量太多太強，一時間無法吸收，暫存在血脈之中，造成了身體的僵硬。等這能量被完全吸收掉之後，斯圖宮主就可以像在外面一樣地在地府里施展法術了。但是，在完全吸收之前，身體就得一直僵著。」

「那……有什麼辦法……能……加速……一點兒……嗎？外面……還有……」

「行了。」話說一半，孟婆就已經明白他的話了，便打斷道：「轍是有，隨便什麼吸收類的防護法術都可以辦到。但你現在四肢僵硬，沒法結印，嘴裡短時間也念不完任何一個咒語，所以沒什麼用，你就等吧。」

成天笑聽完就笑了，說：「沒事，我自有辦法。」

說完，成天笑閉上了眼睛。接著，林夢夢和孟婆就聽到周身響起嗡嗡的念咒聲。

林夢夢一下就想起了冰河之戰的時候，在冰塔的頂層，成天笑為送辛潔往生而用了腹咒。這種咒法既不用動手去結印，也不用動嘴去念，只要在心裡想，咒語就會在腹中迴響。

接著，四周的空氣中漸漸出現了黑色的法術流，彷彿有更多的黑魔法能量正在被成天笑吸收著。而當林夢夢和孟婆再看成天笑時，他已經坐了起來。

「哇——師父，你這麼快就恢復了啊？」

成天笑睜開眼，卻搖了搖頭。

「還不行嗎？」

「不，是還不夠。」

說著，成天笑結印念咒，又一股黑色的能量從窗外流入體內。

可孟婆忽然緊張起來，瞪大了眼睛衝到窗邊。林夢夢也跟著往窗外望，她看到，那股黑色的能量來自天上的黑太陽。

孟婆看懂了就不再看了，神色慌張地說：「斯圖宮主請慎重，此舉是否真的有利且不說，汲取黑日能量，會對所有與黑魔法有關的領域都造成影響！」

成天笑卻不以為意：「怕什麼，就當是我借的。而且，我也不會現在就吸干它。如果在我們解決掉墮神之前，黑日就枯竭了，那麼我定會返還今日所汲取的能量。」

說完，成天笑再次結印，那股黑色的能量就加粗了一圈。

林夢夢過來說：「對了師父……」

話沒說完，她見師父閉上了眼睛，知道此時不便打擾，就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但成天笑卻睜開眼睛問道：「你想說啥？」

「欸？師父，你可以一邊施法一邊聊天嗎？」

「當然能。想問什麼，你說吧。」

「就是那入夢的葯，你可曾探明？」

「我也是道聽途說，而且並不是什麼確切的消息。」

「哦？消息怎麼說？」

成天笑看著孟婆，說：「我問了一個路人，他說這個事還要找孟婆。」

林夢夢便也看著孟婆說：「那孟婆，你知道嗎？」

孟婆搖搖頭，說：「你們要去的夢境，可是指的織夢城？」

林夢夢說：「啊？什麼意思？」

孟婆解釋道：「夢境有兩種，一種是睡著了做的夢，另一種，是進入夢魔的領地夢之國。而夢之國的首都就是織夢城。」

成天笑說：「嗯，我覺得進到織夢城這個選項比較靠譜。」

孟婆說：「這葯，其實就是我的孟婆湯。但要把湯里的三生石粉過濾掉。」

成天笑說：「要是沒過濾掉呢？」

孟婆說：「沒過濾掉啊……那，如果是普通人喝了的話，今生的記憶會被替換成曾經某一世的，而且這種替換是隨機的，想要恢復今生的記憶，就要繼續喝，碰運氣。而如果是你我這種神仙喝了的話，應該是會造成記憶損傷，但能不能恢復我不知道，沒試驗過。」

聽孟婆說完，成天笑比劃了幾個動作，消去了結在胸前的法印，黑暗能量在他周身迸發，背後生出一對白骨翅膀。

「師父，你怎麼樣？」

成天笑閉著眼做了幾次調息，白骨翅膀收回了體內。而他的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和林夢夢施法的時候一樣了，整個眼珠都是烏黑的，眼角汩汩升著黑煙。

成天笑從床上下來，給孟婆行了一禮，說：「實不相瞞，我們此次來，就是為了這葯，不知孟婆可願施以援手？」

孟婆笑著說：「湯的配料是有嚴格比例的。我若在這裡加工的話，你們還要等上十天半個月的，而且加工時也必須處於黑魔法環境中。所以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你們孟婆湯的調料包，你們拿回去過濾之後再喝就可以了。即便有少量的石粉殘留，也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喝完之後，你們很快就會睡去，所以最好是在睡前喝。」

孟婆一邊說著，一邊從葯柜子中拖出一個抽屜放到桌子上，將裡面一包包扁平的牛皮紙包摞著綁成兩提，交給林夢夢。

孟婆說：「這裡一共是二十包。你們應該是夠用了。」

成天笑趕忙又施一禮，說：「孟婆你太客氣了，這綽綽有餘。」

「不必多禮，這些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你看每天底下有那麼多靈魂要喝，多多少少的，也不差這二十包。」

「那我們就不多叨擾了，要趕快回去把事情辦完。」

「二位慢走，我這裡，就不遠送了。」

「您留步，您留步。」

成天笑和林夢夢辭別孟婆，離開了竹樓，也同山下的沈夢瑤道了別。回去的時候，成天笑忽然好奇那沈夢瑤剛開始的態度好像並不友好，怎麼就轉變了呢？

林夢夢說：「其實都是誤會。忘川河公園有墮神騷擾早已不是新鮮事了，沈夢瑤以為我是墮神派來的，所以抱有敵意。她還給我的茶水裡下毒，幸好孟婆及時出手，化去了毒性。而且，孟婆一直在山上盯著你，所以才能在你受到攻擊之後，就立刻把你帶到了她的竹樓里。」

說完她又問：「師父，你說這地府到底是個什麼世界呢？」

成天笑回頭看了看那黑太陽，他的視力，通過魔法的強化，可以看到黑太陽另一面的大地。這地府的地形是一個反曲面，大地向上彎曲，在天空中彎過來繞過黑太陽，接到身後的大地上。四面八方都是如此，形成了一個球形，像是椰子里的椰肉。黑太陽就在這個球的球心。

成天笑說：「它很可能處在一個白色宇宙里。我們現在所處的宇宙的太空是黑的，那個白宇宙就是白的，那裡所有的規律與我們這個宇宙都是相反的，於是生變成死，本該在地表的東西也都對應到了大地的內側。」..

「欸，師父，你剛才從這黑太陽里吸走了多少能量呀？」

「大概和我自身的金魔法相當的能量。」

「那你的金魔法有多少能量呀？」

「不知道，但據說我離開白羊宮的時候，帶走了白羊宮的一顆太陽。也就是說，我體內的金魔法能量，相當於一顆太陽。所以我吸走的黑魔法能量，也是一個太陽。」

「啊？那這黑太陽豈不是要被你吸幹了？」

「放心，這不好好的嘛。這個黑太陽，起碼要有兩個太陽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