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在繼續。
泫兒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諾諾說再見,然後又是用什麼借口讓煌放自己獨自回房的,總之,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現自己正獃獃地坐在床邊。
透明的牆壁外,蠕動的沼澤草泥混合擠壓,不留一絲罅縫,她只是這麼看著,就有窒息胸悶的感覺。
腦中揮之不去的是諾諾淡然而堅定的聲音——「我只比你小五歲,再四年我就成年了,那時你也才二十一歲……」
「唉……」泫兒微微地嘆了口氣,緩緩地爬到床頭睡了下去,順手關了燈。
黑暗頓時籠罩了一室,但她只覺得眼前閃過几絲流光,不禁從床上坐了起來。
幽暗中,本來應該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里,竟幽幽地浮現出無數光點、光圈和光絲。泫兒定睛一看,才看清了那些遊離在牆外沼澤草泥中的熒光生物。
她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瞳孔里滿是縈繞紛亂四處遊動著的光源。
這些光源出不同顏色的暗光,外型也各不相同。有些像蜈蚣一樣全身長滿了百足;有些則像縮小版的海膽,只有拇指般大,全身布滿了鞭毛,移動的速度極度緩慢;還有的只是一群群聚集在一處的小光點。
在闃黑的空間里,它們的光芒和姿態,美得那麼不真實,卻又那麼生機勃勃,輕易地在泫兒心中引起一陣悸動。
這些小東西,應該是沼澤底下生存著的微生物,平常房裡開了燈,就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只有熄了燈才能看見它們。
珛因肯定知道這個,所以才對泫兒說「過了今晚」,如果她還不喜歡這堵透明的牆就告訴他。
感覺到泫兒的靠近,大部分的微生物都害怕地四處逃避,唯有一種熒藍色的小光點不但不害怕,反而上竄下躍地朝她聚集了過來,很是興奮。
不知為什麼,她也對它們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彷彿似曾相識,不禁伸手覆在牆上想去撫摸它們。
它們好像知道了泫兒的心思,突然急速匯聚在一起,一眨眼之間,一隻巴掌大的熒藍色星狀物出現在泫兒眼前。
雖然體積比以前小了千倍,可是那隨意伸縮的觸鬚和幽幽的藍光,讓泫兒一下子就認出了它,驚喜地加道:「星!」
牆外的星好像真的聽見她的聲音,從身上延伸出幾根觸鬚貼在牆壁上。
星完好如初,那藍娃也肯定沒事了,說不定已經從沉睡中醒過來了。泫兒想著,喜上眉梢。
「你……怎麼來了?」不確定它能不能聽見自己的話,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怎知話音剛落,星的身體瞬間又分解成原來的小光點,閃閃耀耀紛紛擾擾地貼覆在牆壁上,竟像是在畫著什麼。
泫兒疑惑地朝後退了兩步,才看清了「畫」的全貌——這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封信!
——神語:我是卓雨。赫斯一切安好。——
熒藍色的字跡停了下來,感覺好像卓雨邊寫邊思考要寫什麼。
突然,原來的字跡轟然從牆壁上脫落,還原成光點,新的字跡逐漸浮現。
——泫兒!我是天溟!白痴卓雨真煩人,我磨了他很久才讓我跟你說話。你能看見嗎?——
看見這行字,泫兒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這個天溟,說別人是白痴,難道他不知道她就算看見了他的話,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嗎?真不知道誰才是白痴。
——藍娃已經安全完成過渡中期了,藍蛹剝落後竟重新拼湊成那隻鼻涕一樣的星。還有,由於上次藍娃的能量暴動,外世界已經亂成一團了,這次我們製造了個大麻煩!——
「亂成一團」?泫兒暗暗心驚,巨大的能量脈衝最壞的可能就是引起全世界能量短期中斷,如果真的是這樣,外世界一定會注意到星沉山上的超大能量輸出。
現在世界能源短缺日益明顯,希望他們不會打希翼大陸的主意就好。
字跡又停了下來,泫兒一邊思考著一邊耐心地等待著下文。
這次是卓雨的話。
——神語,我想你應該猜到了,組成這些字跡的小東西匯合后就是星。它們是一種遠古微生物,所以我才能與它們對話,然後叫它們幫我們傳話給你。我們和水王殿下聯繫后才知道你被莰可欣族軟禁了。你放心,赫斯一定會拚死救你出去。——
就像是擦黑板一樣,小光點再次脫落。
——泫兒——
字跡形成的速度很緩慢,很久才出現了兩個字。
不知怎的,看著字跡上幽幽的藍光,為什麼會覺得有股複雜的心痛感從上面傳達出來?泫兒的心隱隱地揪緊了……
難道是……?
——我是湟。——
真的……是他……
他真的安然無恙了……
心裡溢滿了喜悅和思念,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輕撫著那幾個字。
——我——
只寫了一個字,光點又停了下來。
他,想說什麼?
——很想你。——
心臟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告訴她。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擔心思念,他也會想她,很想……
——等我。——
嘴角柔柔地彎起,眼前浮起淡淡的霧氣,泫兒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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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敲門聲斷斷續續,輕得幾乎聽不見。
房裡的人卻不打算回應,只是默默地閉著雙眼坐在房間的角落裡。
門外的薇薇,抱著滿懷的藍紫色牽牛花,蒼白的臉上泛著淡淡的擔心。輕輕地喘了幾口氣,呼吸緩和了不少,她終於忍不住小聲喚了喚:「……帝珈哥哥……你還好嗎?」
房裡的帝珈動也沒動,彷彿聽不見她的聲音似得。
咬著下唇,薇薇猶豫了幾秒,對身後的衛兵說道:「開門,我要進去。」
「小姐,太危險了!」衛兵馬上一臉緊張地勸阻。
「開門。」薇薇毫不退讓。
怎麼說,諾諾和薇薇都是公開了的下任莰可欣族長,衛兵沒有辦法,只好從腰間取下鑰匙把房門打開,還不忘再提醒一句:「小姐要小心,屬下在外面守候著。」
點了下頭,薇薇緩緩走進房裡,順手把房門關上。
房間里沒有亮燈,四面都是不透明的石牆,只有一座簡單的沙和一張鐵床。
帝珈仰頭坐在牆角處,身上還穿著水翼軍銀藍色的輕甲。微卷的棕色短不再服帖在耳後,有些許凌亂,嘴角那令人溫暖的笑容也不在了,只留下乾裂的唇瓣緊緊地抿合著。
他的憔悴讓薇薇心疼,但他渾身流露出的沉穩堅毅卻又不斷吸引著她向他靠近。
薇薇放下懷中的花朵,一小步一小步地走進他。
「你還來幹什麼?」閉著眼的帝珈突然沉沉地說道,嚇得薇薇稍稍踉蹌了一下,停住腳步。
「我……」眼淚開始凝聚。
在薇薇的印象中,帝珈曾經那麼溫柔地照顧過自己,他總是溫柔地笑著,從來不會那麼凶。
「對不起……」語氣中帶著淺淺的哭腔。
皺了皺眉頭,帝珈覺得奇怪,諾諾是男孩,也是他用計把自己和泫兒騙到莰可欣來的,現在怎麼哭得像小女孩?
想著,不禁睜開眼睛。
眼前的小人兒,檀香木般的黑絨長分扎在兩邊,多餘的則隨意地撲撒在身後,蒼白的臉色在幽暗中更顯得她楚楚可憐,黑玉般的眼睛柔柔地泛著水汽,就連卷翹的睫毛上還彷彿沾了點點晶瑩的水珠,精巧的小鼻頭因為憋著哭意而變得粉紅,兩片柔潤的紅唇此刻正微微地向下彎著,透露著它們主人的傷心。
「你……?」帝珈有點不確定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女孩是誰。她雖然長著諾諾的臉蛋,但卻明明是個女孩。
「我叫薇薇.莰可欣。諾諾是我的雙胞胎哥哥。」薇薇小心翼翼地解釋著。「那天帶你們進泡沫沼澤的人……是我。」咬著下唇才把最後兩個字說出來。
琥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成隱隱的怒意,帝珈冷冷地說道:「你的目的達到了,還來這裡幹什麼?滾。」
眼淚唰唰地就往下掉,纖細的肩頭不住地顫抖著,薇薇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嗚……對不起……對不起……」
心頭流過一陣不忍,帝珈的眉頭卻擰得更死了。
這兩兄妹的演技他領教過,他怎麼差點又被她騙了!
瞬間,他身形一閃,來到薇薇身前,狠狠地鉗制住她的雙臂,低頭卻看見她哭得梨花帶淚的慘白小臉,又一陣心煩意亂,不禁出聲嚇唬她:「你就不怕我拿你當人質?」
薇薇的氣管本來就不好,現在一哭,更是上氣不接下氣,嘴唇也漸漸開始泛白,可她還是定定地回望著帝珈。忍著手臂傳來的疼痛,她輕柔地笑了:「帝珈哥哥不會傷害薇薇,不是嗎?」
手上的動作下意識地就放開了,帝珈神色複雜地盯著她的笑容,那麼虛弱的笑容,卻能讓他渾身感到無比暖和。
感到手臂不再疼,薇薇笑逐顏開。
她就知道帝珈哥哥不會忍心弄疼自己的。
「帝珈哥哥……」就這麼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也能讓她的心變得漲漲地滿滿地。
伸出手,環上他的腰,薇薇靠進他的懷裡,滿足地嗅著他身上特有的男子味道,那天他抱著她的時候也是這種沉穩溫和的味道,和她哥哥諾諾身上的味道不一樣,卻也能叫她心安,更能讓她心酥麻悸動。
很奇怪的感覺,這是什麼呢?
女孩柔軟的身子,傳來淡淡的葯香味,教帝珈怔怔地站在原地。
只有長期與葯相伴的人,才能渾身散著草藥的味道。
原來,那天她是真的不舒服。
房門傳來急促的敲門上,門外的衛兵焦急的聲音響起:「薇薇小姐,你還好吧?」
帝珈馬上回過神來,僵直了身體推開懷中的人兒,硬邦邦地別開臉說道:「你快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薇薇感到全身的暖氣一下子被狠狠地抽了去。
他覺得自己很討厭,很煩,是嗎?可是,自己為什麼還是很擔心他,想陪在他身邊?
「帝珈哥哥……水……呃……要多喝點水……還有……」帝珈冷漠的背影生生地打斷了她想說的話。
深吸了一口氣,她鼓起勇氣說道:「我……明天……還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