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們的回憶(三)
什麼是普通人?
這個問題丟給五條雄一郎來回答的話,他會考慮很久暫時不回答,然後冷嘲熱諷的模仿一下禪院直毘人的語氣說一句廢物。
倒也不怪他會考慮那麼久,畢竟從小五條雄一郎所受的教育大多來自族學。五條家的族學能有什麼,不過就是一群只會念書的老人,以及泛黃的古籍與家規。
御三家的大環境就是如此,而且糟糕的觀念也並非一夜鑄成。
五條雄一郎14歲的時候,還算是個有志青年。長達六年的族學並沒有完全滲透他的思想觀念,年輕人都喜歡反叛,他也不例外。
那個時候的五條家家規嚴苛,完全是復刻了平安京時期的習慣,明明處在步入電氣的時代里,五條家卻依然固地自封,選擇油燈作為照亮工具。
每天早上六點,僕人來點燈,晚上九點熄燈。早上還好,五條雄一郎還有一些自由的時間,但到了晚上,油燈一滅,漫漫長夜,誰會睡那麼早。
所以那個時候,14歲的五條雄一郎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措,他在半夜偷偷的翻牆溜出了五條家。相比起一片漆黑的大宅,晚上九點,外面燈火通明。
五條雄一郎第一次見到電器,竟然是街角的路燈。天生帶點散光眼的他,看著那些路燈竟覺得是天上墜落的星星。他很快有了新的娛樂,那就半夜不睡覺,在路邊盯著路燈發獃。
這樣做的結果,導致他短短的一個月里近視度數大增,直接從五十度輕微散光眼,變成了近視三百度嚴重散光眼。不過五條雄一郎並不覺得有什麼糟糕,近視對他而言,不過是神明出現了一點點類人的缺陷罷了。
好像咒術師家族的小孩總會有種覺得自己是神明這種通病。不過這種中二的想法,在成年之後會不攻自破,當然禪院家例外。
五條雄一郎獨享電燈的時間並沒有多久,一個和他有著同樣遭遇的男孩在一天夜裡,和他在路燈下相遇。
他們有著同樣的想法,同樣的遭遇,甚至差不多的家庭。不過其實也正常,因為那個男孩叫做禪院直毘人。
那個年代的御三家還沒有那麼暗潮湧動,三家本宅的選址都巧妙的選在了一個小區。
又是同齡人,又有同樣的想法,現在喜好都一樣了。一拍即合,二人成了最好的朋友。但是有意思的是,兩人紛紛隱瞞了自己的姓氏,親切的只稱呼對方的名字。
在不知道對方是否是咒術師的情況下,二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五條雄一郎給自己造了一個,身份是普通人但是憧憬神明的形象。而禪院直毘人則是,身份是普通人但是唾棄自己的身份覺得配不上神明。
最開始兩人都沒有暴露彼此的人設,直到有一天禪院直毘人突然提議要和五條雄一郎一起畫漫畫。
那個年代的日本漫畫業正是興起的時候,雖然他們在大家族裡沒有機會能看到,但也是略有耳聞。
面對直毘人的提議,五條雄一郎果斷就答應了,第二天晚上偷溜出來的時候還帶上了紙筆。
決定畫漫畫肯定得先畫主角以及反派,這一點上兩人產生了不小的矛盾。披著普通人的馬甲的五條雄一郎肯定是希望故事走向是普通人主角帶著對神明的敬仰打敗各種攔路反派成為神明的故事。
而直毘人就認為故事走向是勇敢的神明一路打敗普通人,最後直面普通人反派的故事。
年紀小,角色扮演就容易當真。
五條雄一郎一聽就很不開心,憑什麼,他就得被打敗。直毘人是有什麼自虐傾向嗎?闔家團圓不好嗎?
禪院直毘人更生氣,要知道禪院家自古流傳一句話,非禪院非咒術師,非咒術師非人,咒術師憑什麼要做普通人的明燈,垃圾也配?
本來只是紙上談兵的小吵怡情,兩人對彼此腹誹的要命但還是為了兄弟情控制在了紙筆上。直到禪院直毘人有些觀念太過了。
什麼天馬流星腳踹普通人,鋼鐵頭頂普通人的肺,這些也就算了,斷子絕孫腳是幾個意思?五條雄一郎要挨一記斷子絕孫腳,他還怎麼競爭未來家主。
過分帶入角色的五條雄一郎脫口而出,難道神明都是變態嗎?神明那麼嫉妒普通人長小雞雞嗎?他是自己沒有嗎?垃圾神明!
五條雄一郎狠起來連自己都罵,更何況別人。
聽到了那些話禪院直毘人直接就爆了,他竟然詛咒他沒有小雞雞。
戰況一觸即發,兩人在路燈的見證下打的拳拳到肉,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戰意上頭,他們似乎都忘記了自己只是披著馬甲在玩兄弟過家家的遊戲。
由於二人身材相當,體術相近,打的難分秋色。不過在體力上,五條雄一郎是真的遜色了一些。那他可就不樂意了,蘊藏在五條家基因里的雞掰成分,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了。他偷偷用咒術了。
想著對方反正是個普通人,肯定看不出來,五條雄一郎連咒力痕迹都沒藏大大方方的用處了。
五條家的術式一用,禪院直毘人懵了。
不是說好的普通人嗎?怎麼打個架種族還變了?媽的,缺德佬!
禪院直毘人也不做人了,開著禪院家祖傳的投射咒法對著五條雄一郎就是迎頭痛擊。
兩位未來家主損招陰招全部用上,激烈程度直接把兩個家族的現任家主都吸引出來了。
最後兩人被各自家主一個頭錘和一個巴掌統統帶回了家,而二人自那天之後面對的不僅是長達一個月的禁閉還有破裂的兄弟情。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五條雄一郎對於普通人的看法還是有一些複雜的。不過這兩年他漸漸的開明了很多,一是因為自己的妹妹五條柯,還有一個則是因為御三家交流會。
所謂御三家,分別是,五條家,加茂家,禪院家。
三大咒術師家族,每年十二月都要開一次會。說是開會,其實和同學聚會沒什麼差別。
先是坐在一塊兒陰陽怪氣的互相寒暄,然後開始嘚瑟顯擺。開個會還分上半場和下半場。上半場,時間緊任務重,三家各派一個優秀代表上台演講,一般別人在說的時候都不怎麼仔細聽,盡在台下琢磨怎麼把家族這幾年掙到手的光榮事迹用最低調最淡定的方式顯擺出來。
下半場,開始各家家主唇槍舌戰的給對家提建議,說是建議,寫作意見。一般這個時候,就是五條雄一郎和禪院直毘人解決私人恩怨的時候了。
這幾年五條雄一郎還是蠻樂意參加交流會的,因為五條悟出生了。
今年五條家的優秀代表是五條一夜,五條心一的侄子,五條雄一郎的嫡孫。
選他為優秀代表當然不是因為嫡孫這個身份,而是小孩張口就來的六眼神子大人。
五條一夜,人稱移動的六眼神子吹吹機,三句話不離五條悟。帶他出門社交,一頓聊下來,別人什麼也沒記住就記住了一個詞六眼神子,洗腦效果拔群極其適合交流會。
果然,上半場以各家聽到五條悟這個名字就想吐視為勝利。
到了下半場,五條雄一郎的戰鬥開始了。
「天啊,你的妹妹竟然是個連咒力都沒有的普,通,人。」
禪院直毘人先發制人向五條雄一郎打出了一記平a。
「哈?聽說你的弟弟最近把你的漫畫燒了,還把你珍貴的手辦砸了。沒辦法,誰讓他,只,是,個,孩,子。」
五條雄一郎反手給了禪院直毘人一個飛踢,漂亮,真是一記精準打擊。
想到自己金貴的手辦一分兩段,直毘人氣的差點吐口血。穩住狀態,他繼續輸出。
「我們禪院家,男丁興旺,各各人才,不像五條家,女兒那麼多,哦,你現在還多了普通人妹妹。」
五條雄一郎淡定喝了一口水,冷笑,「是是是,男丁那麼多,哎呀,我怎麼記得禪院家祖傳的是十種影法術,禪院家到現在竟然沒有呢?不像我們五條家,只有一個六眼呢~沒辦法,人丁不興旺嘛~」
「你臭不要臉!」
「你重男輕女老封建!趕緊進土裡吧你!沒有妹妹的老不死。」
「你個變態死妹控!!!」
「我告訴!禪院直毘人,按照輩分你得喊我一聲爹!我是你爹字輩的!」
「笑死!誰不知道你們五條家輩分最混亂!二十歲不到就有兒子的人,你好意思嗎!」
「……直毘人,我記得你兒子剛出生沒多久吧,天哪,四十四才有一個兒子,我都有孫子了。你不會不行吧,你們禪院家那方面不會都不行吧。」
禪院直毘人動手了,五條雄一郎不甘示弱和他打起來了。
這是交流會的傳統藝能,一般出現這一幕就代表今年的交流會已經可以結束了。如果要問加茂家主在交流會的處境,加茂家家主表示,獨美,勿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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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禪院直毘人舒服的打完一架,五條雄一郎帶著自己的小孫子回家了。剛進家門,就收到了監視著五條柯的暗衛的今日報告。
突然好的心情一下不美妙了,因為五條柯emo了。原因竟然和當年一樣,又是因為咒力的問題。
雖然人沒變,但人格變了啊。這個人格的五條柯簡直圓了五條雄一郎當年的妹妹夢。
生怕這個人格出問題,五條雄一郎立刻找來了管家一通交代。
「這兩天讓廚房做多一點五條柯喜歡吃的東西,她不願出門的話就親自送上門。」
管家一一記下后正準備離開,又被五條雄一郎叫住。
「等等,你幫我聯繫那個古董行,告訴他那個一對和田玉石獅子我買了。」
「家主,不是一直捨不得買嗎?」
「買就是了。能有多貴。」
再貴能有他這個寶貝妹妹貴嗎?
安排完了管家,五條雄一郎突然安心了很多。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有買買古董,吃點好吃的,最好暴揍一頓禪院直毘人,他的心情就非常好。
禪院直毘人的話五條柯肯定是揍不了了,但是安排個別人來揍,倒也不是不行。
五條雄一郎用座機撥了一個電話,接通後傳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禪院扇嗎?我是五條家家主,我改變主意了,禪院家不是想來參觀六眼神子嗎?可以啊,你找一個禪院家的沒咒力的來,就可以參觀。」
和五條雄一郎一直有來往的禪院扇為了禪院家一直卧薪嘗膽,好幾次被五條雄一郎氣的半死都忍下了,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得知了五條家有了六眼,他一直想安插人進去打探,可每次都被發現,還羞辱的在交流會上被揭老底讓他哥知道。為此,他也挨了不少打。現在五條家突然鬆口,必定是事出有因必有妖。
但是機會難得,禪院扇突然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那個人即使喪命了對於禪院家來說,也是無關緊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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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禪院扇的電話,五條雄一郎覺得自己穩了。等禪院家的人來,五花大綁丟進練武房讓五條柯揍,她肯定會心情大好。絕對不會變成主人格的模樣。
對於五條雄一郎而言,其實普通人的定義並不重要。小的時候他會覺得咒術師是神明,因而瞧不起普通人。青年時期,因為角色帶入,他很長一段時間為了氣禪院直毘人,一直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抨擊對方。
但到了現在,他會或許會為了五條柯平等的看待咒術師和普通人的關係。因為即使再比肩神明的咒術師,在面對因為咒術家族而黯然神傷的親人的時候,依然是束手無策的。
歲月讓五條雄一郎意識到了,究竟什麼是咒術師。說白了,他們不過只是一幫運氣比較好的人,上天垂憐給他們區別於普通人的能力,但他們的本質上依舊是人。
人性里的愛恨噌痴,咒術師一樣都沒少。但御三家的人,卻不認。不認自己作為人的那一面,偏執的追求作為「神」的優越感。
五條雄一郎今年四十九了,他到了四十九歲才將思想回檔到正常的世界里。他突然慶幸,五條柯把那三本書毀了。但又莫名的擔心,生病的那一年,那三本書影響了五條悟多深。
不過五條雄一郎並不知道的,面對普通人這個問題,五條悟和五條柯都有著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