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意不暢
飯剛吃到一半,大伯娘劉月琴突然進來說肖雨順的爺爺和父親來了。
任黃鶯鶯再怎麼不喜歡他們家人,可人家是長輩,又是來弔喪的,不得不出去見見。
剛放下碗,肖雨順突然過來,「你別出去,先把飯吃完,我帶他們去上香。」
「你誰啊?」
黃鶯鶯白了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青年一眼,還是出去了。
肖雨順當即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心想這丫頭生起氣來怎麼沒完沒了的?
「二順,你吃你的,現在是該她去招呼的時候。」
黃虎子示意肖雨順在自己身邊坐下,「你去也不像話。」
這大堂哥看著虎頭虎腦的,其實才是最像大伯娘的一個,說話做事都有幾分考量。
肖雨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外面,才坐下來。
半碗飯幾口就扒拉完了,放下碗就說:「虎子哥,阿姐,你們先吃,我去換她來吃飯。」
這時候來的人多,大伯娘為了讓幾個孩子吃飯,自己帶著其他兩個兒子在招呼。
原本按理說,黃燕燕和黃鶯鶯這樣沒出門的姑娘也是不好出去,可家裡只有一個六歲的弟弟,那是實在沒辦法。
大伯娘也不讓自己的媳婦出面,不成體統。
兩個媳婦都在廚房幫忙。
其實他們家族還有另外一個直系的長輩,
那就是黃鶯鶯的二伯家裡。
可那家人自從離開村子搬去縣城裡生活,就多年不跟他們這些窮親戚來往了。
這次大哥和三弟夫妻都沒了,大伯娘也找人去城裡送了信。
且不說大伯在家裡停了三天喪,就是黃三牛夫妻挺了這麼些天,信怎麼也該送到了。
這一回他們不回來,也就是要徹底跟老家斷了的意思。
大伯娘劉月琴心裡寒,卻也是下定了決心不認那家人。
黃鶯鶯被肖家奶奶拉著好一陣哭,口口聲聲說著你家咋就遭了這樣的難,又說以後有啥困難就找他們,都是一家人。
本來被說得眼眶微紅的黃鶯鶯聽了後面的話,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一家人,你兒媳婦來找自己退婚,還是在爹娘屍骨未寒的時候?
黃鶯鶯揉了揉眼睛,把眼淚憋回去,吸著鼻子就請他們去坐。
「我帶他們去,你先去把飯吃完。」
肖雨順這時候走了進來,手臂上戴了黑布。
肖家奶奶看著皺了皺眉,不過沒有說什麼,想來是不高興的。
黃鶯鶯穿麻戴孝的,也懶得客氣,直接去吃飯了。
這邊開席的時候,那邊清風道長的道場就開了。
黃虎子帶著黃小狗披麻戴孝地跪在前面,黃燕燕和黃鶯鶯兩姐妹跪在稍後一點。
葬禮道場自有一道程序,清風道長從十幾歲就在十里八鄉幫人做各種道場了,一樣樣的主持得十分熟練。
黃鶯鶯本來以為自己不會有多大的觸動,當身邊的人都哭了起來,她忍不住也流了眼淚。
雖然沒哭出聲,可默默流眼淚的小模樣卻是更讓人心疼。
尤其消瘦不少后,還一身孝,看得在一邊幫忙燒紙錢的肖雨順那顆少年心臟就像被人捏著一樣。
古代鄉野少年不懂什麼情情愛愛,他只知道黃鶯鶯從小就是自己的媳婦,自己就該疼著,不能讓誰欺負了。
「這事情完了后,還得上山多打些獵物,好好把這丫頭養回來。不然過兩年嫁給自己也不好生娃。不,還不能讓她那麼早生,嫁過來也得再養幾年,不著急。」
心裡想著,他就朝黃鶯鶯使眼色,本來是想讓她別哭了。
好心,卻被黃鶯鶯狠狠瞪了一眼。
黃鶯鶯哪裡知道肖雨順想的是什麼,就覺得這傢伙怕不是故意。
自己好不容易醞釀出些悲傷的情緒,全被他攪和了。
沒哭多久,就流不出眼淚了。
在自己爹娘出殯的時候哭都不哭,就算姐姐和弟弟不會懷疑,那麼多人看著也會覺得奇怪啊!
最重要的是,面前就是清風這個說自己是妖孽的牛鼻子!
自己要是表現不好,怕是真會被他收了。
黃鶯鶯乾脆低頭不去看肖雨順,時不時按按眼睛,重新醞釀情緒。
也不用一直跪著,間隔一些還要起身跟著清風身後走幾步,然後繼續跪著磕頭。
到最後,黃鶯鶯還是雙腿發麻跪不住了,這時候才結束。
隨著黃虎子帶著黃小狗將一個土陶的碗摔了,請來的漢子們紛紛就位,將兩幅棺材抬了起來。
「阿爹,阿娘呀!」
黃燕燕和黃鶯鶯跟在棺材后哭,其他有血緣的親戚也跟著大喊,能哭的都哭出來,哭不出來的也喊得悲戚。
這就是哭喪了。
黃鶯鶯本以為自己被肖雨順一打岔就哭不了了,可跟在後面走的時候,眼淚卻像決堤般流了出來。
也說不上到底是為了棺材里的爹娘哭,還是為了那個去了連棺材墳墓都不會有的原主黃鶯鶯。
如果說爹娘是因為天災死的,那原主又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怕被退婚,因為從沒想過肖雨順不同意退……
但是說到底,黃鶯鶯很清楚,是因為這個社會背景下對女人的不公。
原主或許懦弱迂腐,可那也是因為從小被教育出來的根深蒂固的觀念,那些教條壓得她甚至無法面對自己可能被退婚這件事。
也可能……是為了在另一個世界里,沉到冰冷水裡的自己吧。
自己的死因能查清楚嗎?
沒有了自己,父親的其他孩子會不會像自己一樣贍養他終老呢?
不,沒了自己,說不定只有他們的家庭會更加和諧,父親也會更省心。
那自己這個人有存在的意義嗎?
lisa,以後就真的是黃鶯鶯了。
上輩子要強,面對家裡虎視眈眈的繼母,不敢示弱。
面對疼愛自己的外公外婆,又不願意他們擔心。
堅強了那麼多年,習慣了不在別人面前哭,這一回,在這裡,在這個依然還陌生的世界中,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心裡的不甘,委屈,孤獨和懷念,都通過眼淚盡情地流淌出來。
送葬的隊伍走了三里地,黃鶯鶯硬是一聲都沒歇,就像要把身體的水分都哭幹了一樣,停不下來。
棺材放進坑的時候,黃鶯鶯只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從自己身體里剝離了出去。
飄上半空,離自己而去。
「不!」
跪在泥土裡的黃鶯鶯想起身去追,結果哭了太久,還沒站起來,人就一頭栽了下去。
「鶯鶯!」
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肖雨順一把接住了人,才讓她沒有滾到山下去。
「鶯鶯,鶯鶯?醒醒!」
肖雨順叫了兩聲,黃鶯鶯小臉蒼白,皺眉抿唇,臉上已經有些隱隱的青色。
那邊清風道長也注意到了動靜,剛結束一段祭文便疾步過來,拇指掐在黃鶯鶯的人中。..
疼痛讓黃鶯鶯暫時恢復些知覺,只覺得身體麻木僵硬得就像冰冷的石頭,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
不過,本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呼吸一下恢復了。
「福生無量天尊。斯人已逝,留著自留,既然來了便順其自然罷,何必為難自己。心意不暢,神形不穩,節哀節哀!」
清風道長的話也不知道有什麼力量,一字不落地傳進了黃鶯鶯此刻不甚清醒的大腦。
心意不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