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喪子
記憶中的薛凌煙一直是個閑靜似嬌花照水般的女子,可眼前的人一雙悲涼的眼睛透著一股無法救贖的絕望。
「妾身給皇後娘娘請安。」
薛凌煙顫顫巍巍的行了一禮,虛弱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嬿如忙上前親自扶她坐下,含淚道:「嫂嫂,您都知道了?」
「是,我沒想到皇上居然這般狠心!!」薛凌煙眼眸中迸發的恨意,如一道道利箭,直欲將人射穿。
嬿如微有些詫異,這件事她也是剛知道,可沒曾想宮外早就知曉了,想起年邁的父母,她急急問:「那父親母親呢?」
薛凌煙蒼白一笑:「消息傳過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告知父親母親,他們一把年紀,如何能承受得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楚。」
殿內的人都被明夏給遣散了出去,嬿如的眼淚汩汩而下,薛凌煙從袖中掏出一封帶著血跡的書信來,死命道:「娘娘,這封信,您必須看一看。」
「這是夫君的部下拚死送出來的書信,皇上早就對夫君存了殺心,而這次攻打赫茬部落本就是計策之一,為的就是除掉朝中部分手握兵權的將軍,皇上早就得到駙馬的密報,敵軍布下天羅地網,就是想請君入甕,可皇上明知山有虎,依舊下旨攻打赫茬,娘娘,皇上這就是要夫君的命啊!!」
嬿如的手止不住的顫抖,頭皮更是陣陣發麻:「為什麼?皇上為什麼突然對哥哥痛下殺手?」
薛凌煙別過臉去,一字一句地說:「秦家在朝堂上的勢力逐漸崛起,而您.....您的膝下已有兩個皇子,皇上如何不忌憚。」
嬿如悲苦難言,如同墜入寒冬的湖裡,拿著書信的手顫抖的竟剋制不住,宛如寒風中殘留在枝頭的一卷枯葉:「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
「不,這件事誰都沒有錯,錯的是皇上!」
「如兒,您是夫君最疼愛的妹妹,他為你能豁得出去命,而如今能為夫君報仇的,只有您了。」薛凌煙緊緊的擁住悲痛到不能自拔的嬿如,恨的幾乎要嘔出血來。
聞言,嬿如極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是啊,她不能整日沉溺在悲傷之中,她還有未完成的大事!
「嫂嫂放心,接下來的事情,我知道該怎麼做,可是家裡....」
薛凌煙知道嬿如要說什麼,只握住她的手鄭重地說:「放心,我不會求死,兩個孩子是我和夫君的骨血,我會好好將他們撫養長大,方對得起夫君的情意,更不會讓您有後顧之憂。」
年難留,時易損,一場雪落不盡冬天的冷漠,雪很美卻很冷,一直冷到心底,十一月的時候,蕭璟雲終於將秦君堯戰死的事情告訴了嬿如。
彼時嬿如的淚卻似流盡一般,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為了安撫秦家,或者說是因為皇帝心中有愧,吩咐內務府親自操辦秦君堯的喪儀,以異姓王的禮制下葬,極盡死後哀榮。
而這兩個月內,蕭璟雲幾乎日日宿在昭明宮,與其說是陪伴,倒不如說是監視,北風嗚嗚地吼著,肆虐的刮過每一個角落,天氣依舊是烏沉沉的,連下了三日的大雪依舊不見停歇,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將那些個骯髒的事情掩蓋下去。
嬿如一身素衣站在廊下,看著漫天大雪,神色悲傷的叫人心疼,明夏拿過一個大氅披在嬿如的身上,輕聲道:「娘娘,外頭冷咱們進去吧?」
「哥哥的喪儀都辦完了嗎?」
明夏漠然微笑,嘲諷地說:「皇上吩咐內務府親自打點公子的喪儀,內務府又怎會不盡心儘力,已經讓公子風光下葬了。」
嬿如咬一咬唇,心底的怨恨和厭惡幾乎無法剋制:「他既心有愧疚,那有的事情才好辦。」說完,她側首看向明夏,恨道:「哥哥死不瞑目,我卻要利用哥哥的死,去達到我想要的,明夏,哥哥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怪我?」
明夏按住嬿如冰冷的雙手,堅定而溫暖:「不會的,公子那麼疼愛您,又豈會不明白,他不會怪您的。」
雪越下越大,冷冽的寒風颳得幾乎叫人睜不開眼,幻桃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嬿如的面前,驚慌失措地說:「娘娘,七皇子得天花了!!」
嬿如的心陡然一跳,她死死的扣住幻桃的胳膊,一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怎麼會得天花?吉氏呢?」
幻桃早已哭成淚人:「吉氏一早就不見了蹤影,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嬿如急匆匆的趕到偏殿時,從前伺候在雲珏身邊的宮人幾乎都退避三舍,唯有乳娘靜霧一人照料在身旁,明夏呵斥道:「你們做什麼不去伺候,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雲珏不過才三個月,小小的身子哪裡能經得起這樣的痛楚,天花有多嚴重,嬿如又怎會不知,她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請太醫呢?」
靜霧道:「娘娘,春公公已經去請太醫了,只是七皇子的天花來的太奇怪了。」
嬿如手指緊緊攥起,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恨聲道:「吉氏呢?」
靜霧的聲音極輕:「吉氏一早就不見了蹤影,娘娘,奴婢覺得此事和她有脫不了的干係。」
嬿如眼裡閃過一絲凌厲:「明夏,吩咐下去務必要找到吉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雲珏得天花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太后大驚,立刻將昭明宮給圍了起來,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半步,而璟霓璟裳和雲珩也被送去了萬壽宮撫養。
吉氏的屍體是在一口枯井裡找到的,彼時她渾身是傷,顯然是被凌虐至死,而三天之後,雲珏逐漸起了高熱,身上的紅疹也越來越多。
嬿如衣帶不解的照顧著年幼的稚子,而宮中更是傳出流言,說乳娘吉氏是受了嬿如的折磨,這才想不開投井自盡。
當然這些話並沒有傳入嬿如的耳中,看著病弱的幼兒,嬿如的眸中透著深深的恐懼之色:「徐容,雲珏還有救是嗎?」
暖閣里的炭火燒的熱融融的,可徐容的額滿是冷汗:「娘娘,七皇子的身子本就虛弱,微臣不敢下重葯,眼下小皇子高熱不退,微臣無能,只能聽天命,盡人事了。」
嬿如從未這般無助過,接二連三的傷痛讓她掉進了無盡的深淵裡,沒有光明,沒有溫暖,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她腳下一軟,癱坐在榻上。
明夏扶住嬿如,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想要把自己的手心的溫暖傳遞給她,可自己的眼淚卻如梅雨季節的雨水,綿綿不斷:「娘娘,您不能倒下去,七皇子還得需要您,您還有三個孩子要守護啊。」
嬿如的聲音已經哭到嘶啞,此時她只是一位崩潰至極的母親,沒有人可以拉她一把,包括她的丈夫,七皇子的癥狀每日都有人傳遞出去。
彼時太后嘆息一聲:「皇后也算是遭了大劫了,好在沒有傳染到其他孩子身上,吩咐太醫院的人好好醫治七皇子,每日焚燒艾葉,灑酒去疫,任何人不得隨意走動。」
喬嬤嬤道:「太後放心,一聽到七皇子染了天花,人人都退避三舍,生怕感染自身,只是奴婢聽昭明宮的人說,七皇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太後手中的佛珠也越轉越快,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也是苦命的孩子。」
十一月二十這日,七皇子云珏永遠沉睡過去,嬿如緊緊的將孩子抱在懷裡,痴痴的笑,嘴中輕輕的哼唱著那首童謠:「北風吹,雪花飄,堆雪人,真熱鬧。」
明夏跪在她身邊,哀求道:「娘娘,七皇子已經走了,您放手吧。」
「不,不,珏兒還活著,你摸摸看,他的手還是熱的,剛剛還在沖著我笑,珏兒現在只是睡著了,等一下醒了見不到我,他會哭的。」
嬿如雖在笑,可眼淚卻如決堤的大壩,怎麼也止不住,憔悴的如一塊琉璃,輕輕一碰便會支離破碎,明夏心有不忍,默默的陪著她掉眼淚,安撫著嬿如:「好,奴婢陪著您,您在為小皇子唱一首童歌吧。」
「北風吹,雪花飄,堆雪人,真熱鬧。」
忽的外頭,周高走了進來,見此悲慘的情景也落下淚來,他喚來明夏,沉沉道:「姑娘,七皇子得的是天花,奉皇上旨意,要將七皇子的屍身帶走了,您勸一勸娘娘吧。」
明夏低聲道:「公公,您行行好,讓皇後娘娘和小皇子,再多呆一會吧。」
周高眸中頗有為難之色,但見嬿如哭的傷心,雖起了悲憫之心,可依舊堅定道:「不成啊,小皇子得的畢竟是天花,馬虎不得,這宮裡還有其他的公主皇子,您好好勸勸皇後娘娘吧。」
明夏重新回到嬿如身邊時,嬿如依舊唱著那首童謠,她咬了咬牙,輕聲哄著:「娘娘,小皇子到了餵奶的時候了,奴婢抱下去給乳母餵奶吧。」
嬿如怔怔的看著明夏,輕聲道:「是嗎?珏兒餓了?」
明夏點點頭,輕哄著:「是啊,您聽哭的多大聲,您讓奴婢抱下去,等乳母喂好了奶,奴婢再給您抱過來。」
嬿如抱著雲珏,聲音沙啞,目光獃滯悠悠地說:「好孩子,你要快快長大。」見嬿如將孩子遞了過來,明夏一把奪過,將雲珏的屍身交到了周高的手中。
「把孩子還給我!!」嬿如見孩子被抱走,拼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明夏死死的抱著她,心中悲痛至極:「娘娘,您放手吧,讓七皇子好好的去吧。」
「不不不,雲珏沒死,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的孩子,雲珏!!」
嬿如再也支撐不住,趴在雪地里放聲大哭起來,那是一種從接近絕望的悲鳴,凄厲的哭聲響徹在整個昭明宮內,讓人聞之落淚。
雲珏的喪儀辦的極其隆重,皇帝更是下旨追封為肅親王,以太子的禮儀下葬,嬿如更是大病一場,宮中諸事皆有皇貴妃,福惠夫人打理。
皇帝忙於前朝政務,無暇顧及,只吩咐徐容好生看顧,每每入夜時分,嬿如都會夢到那個早逝的孩子,她是個無用的母親,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從前的溫嬪保不住腹中的一雙男胎,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后依舊保護不了自己的兒子,明夏端了安神湯進來,見嬿如哭的傷心,忙急急的上前勸慰道:「娘娘,您這樣傷心,小心傷了自己的身子。」
嬿如手中握著雲珏生前的老虎頭的玩具,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明夏,為什麼我做了皇后依舊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珏兒走的那麼痛苦,我不配做他的母親。」
「不,奴婢知道,若是能以命抵命,您會毫不猶豫犧牲自己去救七皇子,娘娘,此時不是傷心的時候,您得振作起來,否則下一個便是兩位公主了。」
明夏下了一劑狠葯,她知道,眼下的嬿如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唯有三個孩子是她不可踐踏的底線,乾祥四十二年的冬天,就在無盡的悲傷中悄悄流逝。
二月初二,又是一年花開時節,雲嬪鍾氏有了兩月有餘的身孕,蕭璟雲高興之餘晉了她貴嬪的位份,似乎是想藉此事沖淡宮中的陰霾。
這一日嬿如坐在榻上抄寫著往生經,午後的陽光打在她象牙色綉菊花的春衫上,愈發顯得她的身形單薄。
明夏端了一碗參湯進來,輕聲道:「娘娘,您喝些參湯提提神吧。」
嬿如低著頭虔誠的抄著佛經,言語中聽不出喜悲:「本宮讓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明夏正色道:「奴婢已經派人去了吉氏的家鄉,可附近的鄰居卻說,吉氏的丈夫早就搬走了,不過有人親眼所見,有個女人給了她丈夫一大筆銀子。」
「可查清那個女人的身份了嗎?」
明夏道:「少夫人傳了話進來,只查到了那個女人夫家姓趙,也是個當官的,其他的還沒有消息。」
嬿如寫完最後一筆,冷冷道:「知道了,讓人好好的盯著,本宮生產那天昭明宮裡的人都仔細盤問過了嗎?」
「都問過了,並沒有什麼錯處,不過奴婢覺得有一件事,很是奇怪,那天福惠夫人帶著妃嬪們都去了法華殿為您祈福,唯獨瑛貴嬪派了抱琴來,而且皇貴妃當日並沒有去法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