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3話 真的真忠
綠衣女子款款慢步,行入內廳。
迴廊外風大,她一直用手護著燭火。
少年看到她的手指白皙,略帶骨感,並不像養尊處優之人。
綠衣女子對少年態度尊敬,一踏入內廳,就遙遙行禮問安:「哦,高岳殿下,殿下安好!」
綠衣女子向少年,行下跪大禮。
她手持燭台,低頭跪拜頂禮在地,行禮之時雙手貼地,燭台放在身前。
綠衣女子向少年跪拜,不能以手護燭台,庭院的風將燭台上的燭光吹得搖曳不定,內廳時明時暗、半明半暗。
「殿下」——這是一個多麼尊貴的稱呼。
的確,只有這個身份,才如此配合少年的這身衣飾。
的確,只有皇太子,才可以穿著黃丹色絲線繡花的衣飾。
如此說來,他是皇太子。
確認?
是嗎?
皇太子?
可笑!
太可笑!
皇太子怎麼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然而綠衣女子的確尊稱少年為「殿下」。
「殿下」,不就是皇太子?
如果不是皇太子,少年又是什麼身份?
綠衣女子好似有意無意般,將「殿下」兩字說得特別清晰有力,是尊敬,還是……?
綠衣女子以跪拜的大禮,拜在地上,頭低垂,臉上帶著一絲輕蔑的笑。
此刻,沒法見到她的表情。
一陣風吹過,地上燭台的燭火熄滅,內廳陷入一片黑暗中。
「殿下?」——對於這個稱呼,就好似一根針,猛然扎入心中。
高岳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悲痛,但立即努力的讓自己恢復平靜。
沒有人能察覺高岳內心的變動,四周是那麼黑暗,沒有人能看到高岳的表情。
黑暗中,高岳漫不經心,淡淡說道:「忘掉這個稱呼,從那天開始,一切已經與我無關!殿下這個稱呼,只怕會為你帶來殺身之禍。以後不需要行此禮,這裡沒有殿下。起來吧。」
他的聲音冷冷的,語氣平淡。
只有我感受到他聲音中的一絲顫抖,他顯然在努力壓制自己內心的情緒。
在黑暗中,無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我可以感到:他此刻情緒起伏不定,心中有所牽絆?
「高岳——曾經的名字……如今我的名字是……」,想到此處,高岳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下右臉。
黑暗中,沒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沒人能看到他的動作。
我卻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
「哦,是的,殿……,哦,是的,奴婢遵命」,綠衣女子回答著少年的話,站起來。
黑暗中,聽到她衣裙摩擦的「紗、紗」聲,聽到火石碰擊之聲,眼前一亮,燭台的燭火被重新點燃。
綠衣女子將燭台托起,站了起來,她用手護著燭火,光線全部集中身前。
燭光映照之下,高岳看見她的一雙大眼,直直的盯在自己的臉上。
高岳雪白嬌美的右臉頰上,帶著隱約的紅印。
對,是紅色的!
紅印在搖曳的燭光中,若隱若現。
雖然若隱若現,細看卻可以見到……
紅印由針孔組成!
針孔?
對,是針孔!
赤紅色的針孔!緊密相連,形成兩個小字——「真忠」。
她看到了嗎?我臉上的……
高岳忽然覺得臉上一陣發熱。
在他眼中,綠衣女子的眼光好像變成一把利刃,在撬掘他的心。
一瞬間,空氣凝結了。
那個刻骨銘心的畫面……
重現……
「真忠,以後你的名字就是真忠,希望你真是他們所說的,是真忠……」,這個聲音,再次回蕩在少年耳畔。
內心難以言喻的心痛,是肌膚的痛楚,無法比擬的。
如針,一根一根扎入,扎入,扎入肌膚,如扎入心。
心在痛,心在滴血。
血在滴……
啲嗒……啲嗒……啲嗒……
燭火搖曳,綠衣女子與少年之間相隔著幾個箱子,不可能清楚的看到少年臉上的字。
偏偏她又好像見到了。
她見到了嗎?
我的臉……
我臉上的……我的……
高岳無法直視綠衣女子的眼光,逃避的將頭轉向一旁,目光重新投向字畫。
綠衣女子面上,掠過一絲絕不令人察覺的輕蔑笑意,隨即回復如初。
高岳的頭已經轉向一旁,沒有看到她的表情。
綠衣女子也絕不會讓他察覺,她抬頭站立,再次俯首低頭鞠躬行禮,稱道:「忠……長大人,安好哦!」
「忠長大人?……?」,高岳喃喃自語,頭腦一陣發熱,心如刀割,不由自主的想:「她是看到了嗎?她看到了嗎?我的臉……真忠……」
「冷靜、冷靜……」,為了保持自己的冷靜,高岳努力的調整自己的呼吸。
在他的一呼一吸間,我彷彿看到他的心,血流如注。
慢慢的轉身過來,高岳的臉上已經恢復冷靜,從容的望向綠衣女子,重複了一句:「忠長大人?」
「哦,是,宗長大人,您仍舊是我們宗族之長,不是嗎?宗長大人」,綠衣女子臉上帶著微笑回答。
這個燦爛微笑,與剛才俯首時的輕蔑笑容,好似來自兩個不同的人,卻發自同一人面上。
每當「忠」字在耳畔響起,這根針就再一次,一下、一下扎入少年心中。
高岳的心在痛……,「忠——宗,長?」
綠衣女子偏偏有意無意間,總是提著這個字。
這個女子的心在想著什麼?
可能她只是無意的。
她到底是什麼人?
她的城府頗深啊。
「宗長大人」——對於這樣的稱謂,這個少年,曾經的高岳殿下,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他沒法反對。
「宗長?……我現在是真忠……我是真忠?還是?……宗族之長?……我……」,高岳陷入悲痛的沉思中,心中千頭萬緒,臉色蒼白得難看,表情甚是難堪。
見到高岳默然不語,綠衣女子再次微笑。
這微笑,高岳突然覺得很熟悉,「這個微笑……,很像……她。」
高岳心中燃起一個影像,思緒萬千……
為了不讓綠衣女子看到自己的難堪,高岳再次轉過身去故作看畫。
「哦,宗長大人,今後由奴婢負責您的起居飲食。奴婢是安倍安子……」,綠衣女子,輕柔的訴說著。
高岳已經陷入了沉思中……
「真忠」——無法抗拒的名字——被賜予的名字。
「真忠」——代表著屈辱的名字——無法言喻的痛。
無法更改……永遠的痛……
高岳不其然的再次想起自己的臉……
高岳的心中飽含著無盡的委屈與無奈。
此刻的他,根本聽不到綠衣女子的話。
對於他來說,世上的一切已經不重要了,他的一切已經粉碎。
他已經不再是皇太子,不再擁有高貴的身份,不再是那位無憂無慮的殿下。
他必須開始為生存而奮鬥。
然而這一切,發生得那麼的忽然,他的世界一夜之間變天。
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卻要他去承擔後果,對於一個只有十二歲,尚未舉行成人禮的少年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
他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一場惡夢,夢醒之時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而,他不但每夜輾轉難眠,午夜夢回之時,在夢魘中驚醒。
這些日子人間冷暖、世態炎涼、不同的嘴臉,他都見識過、領教過了。
漸漸地,他學會了忍耐……冷靜……
在他帶著稚氣的臉上,可以知道從前的他是那麼的單純,就好像溫室的花兒被保護的嚴嚴實實。
現在的他,就像被扔在野外的小白兔,自生自滅。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現實是殘酷的,能保存性命已經是大幸,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
高岳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綠衣女子的話,他一點也沒聽進去。
無論這個綠衣女子是什麼人,她的命運註定與高岳連在一起。
無法抗拒自己命運的人,又何嘗只是高岳一人。
高岳臉向字畫,綠衣女子手上搖曳的燭光,將他孤獨的身影映照在牆上,顯得又長又瘦。
這種氣氛悲戚凄涼……
我的淚不其然地從眼角流下。
天已經很昏暗,厚厚的烏雲壓在天際,雖說是傍晚,天空卻已經黑得沒有一絲白雲。
看樣子一場暴雨無可避免。
已有男僕點起了火把,架在門框兩旁。
火把在風中舞動著,火光左右擺動,好像兩個博力的男子互相拉扯著,互不相讓。
內廳的四角豎立著木架的燭台。
綠衣女子拿著燈台,是進來點燈的,如今卻被地上擺放的橫七豎八箱子阻擋了去路。
此時,男僕們又急急忙忙抬著箱子進來。
他們加速的搬運著,希望趕在大雨來臨前,將牛車上的東西放入屋內。
綠衣女子,皺了皺眉頭,說道:「你們在幹什麼,規矩是什麼?所有東西全部放整齊。」
她的聲音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命令,與剛才對待高岳的謙卑態度截然不同。
男僕們不敢怠慢,七手八腳,很快將箱子重新整理,整齊的擺放在兩旁。
綠衣女子走進內廳,將四角燈台上的燈點燃,內廳登時明亮起來。
暴雨將近,樹木被風颳得「嘩、嘩、嘩、嘩」作響。
乾枯的樹枝從樹上「劈里啪啦、劈里啪啦」跌落。
風,還要將樹枝重新捲起,然後再狠狠的摔下。
眼看著暴雨就要來了,如果不趕快將東西都搬進來,一旦下雨就會全部淋濕。
綠衣女子指揮著男僕們,將東西儘快的搬入:「所有東西先搬到室內,小箱子儘可能往裡面放,太笨重的先放在迴廊上,不能放院里。大雨來臨之前不能搬進來的,不要從牛車上卸下來。」
每個人都忙碌著,進進出出。
綠衣女子指揮得整整有條,她好像知道僕人們的心思,只要向僕人略略一望,往往就能預先發出指令。
男僕們運送的東西很快堆滿了內廳。
這些箱子,有的封著封條,有的沒有封條,分兩旁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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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懷著好奇的心情,去探索這個在壇城上重現的宿世記憶,我開始追尋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