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無非一條命
話音一落,只見童悅拎著包袱,緩步走了進來。
她神色並不太好,鐵青著一張臉,看了一眼小蓮、又看了一眼玉墨,對二人道:「你們兩個,先出去。」
玉墨並不知道前面桑生動劍,卻也看得出童悅動了怒,此時讓小蓮與自己出去,雖不知道因為什麼,卻也絕不是什麼好事。
她走到童悅身邊,道:「你怎麼了?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我們說么?」
童悅只是從口中擠出「出去」兩個字來。
玉墨知道勸不了,卻也相信桑生能處理得當,雖心裡還不放心,也知道自己在時,也未見得能勸得了這兩個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童女俠,我們四個人,她是主心骨,有什麼話,您只肯對她說,我也能明白。倘若我們沒了這個主心骨,錦絲華堂也立不起來。咱們也就都回不了那個家了。」
幾個人之中,唯有玉墨,平日少言寡語,不招災惹禍,令童悅有上幾分敬重。此時玉墨提及回不了家,倒也讓童悅心裡跟著動了一動。
玉墨看到童悅眼光一閃,知道自己這番話還是說動了她,便對小蓮道:「咱們兩個走。」
小蓮不解地望著三人。只覺得她們三個人,似是都明白是什麼事兒,唯獨自己不明白。
玉墨看小蓮不肯動,直上前拉著小蓮的手道:「走,咱們去給徐姐姐去道喜去。」
小蓮咕噥道:「別的都是成親道喜,如今卻是斷親道喜。」
玉墨拉著小蓮,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玉墨、小蓮二人離開后,童悅的怒氣,反倒消了許多,並不似方才一般,彷彿下一刻便要殺人似的。
她坐了下來,語帶揶揄地對桑生道:「李女俠本事不小啊。光天化日下,都敢掄刀動劍了。」
桑生這才知道,童悅所怒何來:「當時,我看了四周,江上往來,卻也無人,咱們船上的舟工,都是凈侯手下,況且,我不過就是拿劍劃了王狗兒一下,論江湖,他說不上話。論朝廷律法,至多是賠他二三十兩銀子。我倒能擔得起。」
童悅冷笑一聲:「你倒什麼都想到了是么?」
桑生賠著笑道:「倒不是說想到了,實在是看到這種人,心裡壓不住火。」
童悅嗔道:「出門在外,你哪那麼多壓不住的火?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知道他走了以後,會幹什麼?你既然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要來了徐妙錦的和離文書,也就是了,一定要傷他一下子,有什麼用呢?」.
桑生含笑道:「您不知道,他這種無賴,不給他個厲害的,他是再不會老實的。與他好說時,他可是還在文字上與我耍花招。打算把他二人分開的罪責都推到徐妙錦的身上呢。」
童悅白了一眼桑生,道:「你說我不懂,你說他無賴。我行走江湖多少年,這點子事兒,我又有什麼不懂的呢?你要真有膽子,叫幾個把他扔江里餵魚,也罷了。旋他塊兒肉下來,算怎麼一回事兒,留著他,給咱們在本地找麻煩是么?」
桑生笑道:「他的命,落張氏里,最多還有一年,能給咱們搗什麼亂呢?不對,您到底是是惱我傷他,還是惱我傷他得還不重?」
童悅指關桑生鼻子道:「我惱得是你無事生非,不瞻前顧後。」
桑生苦笑一聲:「我料那王狗兒,沒本事給咱們後面添亂。怎麼就算我沒瞻前顧後呢?」
童悅嗐了一口氣,道:「你還好意思說,打你我相識以來,你細想想,你哪一件事,真的想過後面怎麼樣?不都是仗著當時機靈,躲了過去。在家的時候,這個樣子,出來了,還是這個樣子。在家的時候,就咱們幾個人,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現在呢?這艘船不姓李、亦不姓童,你這們弄,是給凈侯惹事。知道么?」
桑生笑道:「我說您打一進來,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跟教訓大兒大女似的是怎麼一回事兒。您這是沒有兒女沒有門人弟子在,要是有的話,您教訓他們,大概也就這個意思了吧?」
童悅壓著聲音道:「算我好心當成驢肝肺,你要真是我的門人徒弟,你這會兒還想站著跟我說話么?李桑生,咱們這間,怎麼相識,怎麼走到今天,我不想再說一遍,我今兒說的話,為的是什麼,你心裡也明白。論年歲,論江湖經驗,我提點你一些,不為過吧?你也別跟我這裡犯混,這一樁,不管事大事小,我給你了了。往後,再有這樣的事兒,你自己扛。」
桑生冷笑一聲;「別、別等下回,這一回的事,就我自己扛。」
童悅問道:「打昨天夜裡,到現在,你頂著姓童的名兒說話辦事兒,這會兒你又說你自己扛,你倒是想一想,是不是太晚了些呢?」
桑生心裡,亦動了怒意,道:「好,賴我,這事是我沒本事兒。不過到現在,辦也辦了,傷也傷了,您想怎麼樣,便怎麼樣吧。江湖之上,冒名頂替該怎麼辦,便怎麼辦。」
童悅冷笑一聲:「真按江湖規矩辦,你擔得起么?」
桑生心裡壓著火,疾疾地道:「擔得起,擔不起,無非一條命。」
「你少同我犯渾。今兒這些話,我哪一句說錯你了?」童悅站起身來,逼視著桑生。
桑生強笑道:「你哪一句也沒說錯,可是,我不想聽了,行么?事,我做了,後面的結果,我擔,您不高興,您有火,自管發。我受著就是了。」
童悅冷冷地望著桑生道:「你受得起么?」
桑生別過頭去,道:「無非一條命,您要便拿走,就是了。」
無非一條命,桑生第二次說起了這句話,倒讓童悅不由得一怔。
童悅望著桑生,讓自己的聲音更柔和一些,問道:「什麼叫無非一條命?誰怎麼你了?」
桑生別過頭去,道:「您打一進來,就對我連數落帶說的,還問誰怎麼我了?」
童悅破顏而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桑生又冷又硬地道:「不敢,都只有我的不是。您哪有什麼不是。」
童悅看桑生全不似往常通情達理,竟有些油鹽不進的樣子,她搖搖頭,道:「罷了,徐妙錦的事兒一完,你現在正在興頭上,我不與你多說。得了空,你自己想一想,這件事,真的只能這麼辦么?我今兒同你說的話,有沒有錯處。你是個明白人,別讓我看錯了你。」
桑生卻是有些不依不饒似的駁道:「當然有別的辦法了。那無賴不過是要錢,我要是手裡有個紋銀幾萬兩,我直接拿銀子把他砸死就是了。還用得著這樣么?您以為我願意掄刀動劍么?就那等無賴,殺他,我還嫌髒了寶劍呢。」
童悅嘆了口氣,道:「我現在不與你多說,回頭讓你玉墨姐姐再來勸你吧。你心裡有事,不願意說,我也不強求。」
說罷,童悅轉身便離開了。
桑生嗐出一口氣,伸手抹了一把臉,忍不住哭了出來。
一時玉墨回來,望著桑生道:「倒是怎麼了?可是童女俠傷了你了?」
桑生擺了擺手,道:「沒什麼,她沒有傷我,都是我自己惹的。」
玉墨望著桑生的眼眸,道:「咱們相識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你這個樣子,我還是頭一回見,你是怎麼了?真的不能同我說么?」
無數的話,在桑生的心裡翻來覆去,到最後,卻只說出一句:「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不該管這麼多,可是,如果一開始不是我多事,咱們這些人,也聚不到一起來。」
玉墨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可是童女俠和我們不一樣的。她有她的一片世界,她有她的顧忌,那是咱們所不能涉足的。我聽說,你還在甲板之上,用劍傷了人了,是么?」
桑生點了點頭。
玉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我聽著都害怕,當時你是怎麼下得了手的呢?」
桑生語帶無奈地道:「姐姐,你不知道,當時的事情,有多氣人。」
玉墨嘆道:「那王狗兒有多不是人,咱們事先都知道。他能辦出多不是人的事,你也不是看不出來。你心裡有火,你想砍他兩刀,所以,當見到他時,明明只有三分氣,明明可以壓得住,你卻並不想壓,是不是?」
桑生嘆了口氣,道:「姐姐,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當時要是在場的話,也一樣恨不得砍他兩劍。」
玉墨微微一笑,道:「你恨不得砍他兩劍,可是,你就不想想,這大白天的,萬一有人打岸上看到,或是那王狗兒將話說出去,咱們怎麼辦呢?」
桑生笑道:「姐姐,你怎麼這樣膽小呢?他這樣的人,最是欺軟怕硬,只要把他嚇住了,他便再也不會怎麼樣了。相反,咱們要是一直與他好言相勸,他能一直跟咱們玩兒心眼兒。」
玉墨問道:「可若是有人與他挑詞架訟,唆使他到官府告你去呢?」
桑生笑道:「到了官府,無非是賠他幾個葯錢。這還得看他有沒有這個膽量呢。」
玉墨無奈地笑了一笑,道:「桑生,你一向是有主意的,別人勸不了你。可是,你要知道,我們這些人,我也好,童女俠也罷,我們都是怕你招惹了這等小人,給自己惹來是非。有道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總是這樣什麼也不怕,我們真的都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