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停靈廳前
李好古自然是不願意讓桑生的葬禮變成真的,只道:「好,你若不嫌晦氣,我便給你辦。你還有什麼想要辦的,都說出來,我儘力。」
得了李好古的許諾,桑生呵然一笑,打處趁此機會,在這獅子寨上,獅子大張口一回。
「給我預備下一間房子,再給我找個丫頭,丫頭要你這山上本就有的,不許為了我這一句話到山下擄人。然後,筆墨給我備足,常見的詞話、詩集能弄來多少就給我弄多少。琵琶一柄,入門的琵琶譜一本。寶劍一柄,開不開刃隨你。四季衣裳。只要素色,我自己繡花。綉架一張,不許從我的船上扣,我都認得的。還有針線、絨繩多多益善,女兒家用的簪環首飾,頭油香粉,也給我備齊了。再給我引一缸水,種上幾株荷花。移一株梅樹來。若能給我弄一個小院,自然更好,如果不行,拿籬笆牆給我與外面隔開。」
李好古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東西倒都不值什麼,不過,眼下湊不齊,房子倒有現成的,後山有三間房舍空著,旁邊恰有一株梅樹,你要的籬笆牆和蓮花,倒都好弄。丫頭么,一時不太好早,少爺當初的乳娘,還在山上,她一個人有時也不太方便。我叫她去照顧你。」
桑生對於這些東西,本也不十分地放在心上,對於李好古的提議,便笑著應道:「行啊,這也不是十分要緊的事兒。」
李好古又道:「衣裳好辦,不過也沒必要把四季的都備下,先把這夏天的給你弄了,等上了秋,再給你重量了身子,再做,畢竟還是要長個子的年紀。其他那些東西,你且別急,等你那些朋友離開之後,我這邊再派人下山去採買。他們都精得很,我實在怕他們在山上,看到我買這些東西,猜出你還活著。」
桑生聽了,微微地點了點頭,道:「可以,也都不是什麼急著要的東西。」她現在急的是怎麼能讓小蓮他們這些人平安地離開山上,找李好古要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根本不是她所急需的,很多東西,都是可以要也可以不要的。
李好古看桑生這會兒這麼容易說動,毫不為難自己,生怕其中有變,試探著問道:「就只是這些了?姑娘沒有別的想要的了?」
桑生嘆了口氣,道:「我也想了,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若不這麼著,你也不能放過我,更放不過他們。我就在這山上,彈琴看書一輩子,也挺好的。這獅子寨大連您在內幾位寨主,能在京畿之地盤踞,自然也有通天的手眼,我也不怕有一日,會如尋常的山寨一般,被官服剿滅。」
李好古點了點頭,道:「好,您能想通了,便好。」說著,從衣服裡面,拿了一串鑰匙出來,將鐵牢的門打開了。
李桑生毫不猶豫地便跟著李好古一起離開。
二人直往寨子中心走,路上也遇到幾個向李好古行禮的嘍啰,無一例外,他們的手臂,都綁了白布條。桑生也沒有深想,只當那是他們這寨子里人的標記。
一時,到了一間一丈見方的屋子,李好古道:「好了,就是這裡了,一會兒,我會叫人抬你到前面廳上。桌上有點心,有茶水,你隨便吃一些。他們來看你的時候,你便沒機會吃了。萬一他們堅持給你守上幾日靈,你想吃東西就更難了。」
桑生從桌上拿起一塊紅豆餅,咬了一口,道:「這餡是你調的?小蓮最喜歡這個味兒,你回頭也跟我說說,怎麼做這個,我若還有機會下山,我便開個點心鋪子,單賣給那個小饞貓。」
李好古微微皺眉,道:「你娘不是早把這紅豆餡的調製方法告訴你了么?」
桑生嘆了口氣,道:「我這一年,心思全在怎麼保全自己上了,哪還有腦子記這個呢?早忘得乾淨了。不說別人,您與人做幕僚,用了一輩子心機,可還記得「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么?」
李好古嘆道:「你這牙尖嘴利的丫頭,可是青出於藍。」
桑生不了,你去早人吧。我就在這裡等你。對了,千萬想著拿塊素絹,這大暑熱的天,要是拿張紙蓋臉上,用不了多久,便濕透了。再那他們看出來。」
李好古道一聲:「知道」,便出去找人了。
桑生見李好古走了,看到桌上擺著個瓷瓶,一下子便將瓷瓶摜到地上,撿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瓷片,往自己額頭以上,頭髮之間劃了一道。
血,流了下來,不過卻並不多。桑生也沒有膽量朝自己下死手,不過演戲總是要演全套的,將血往臉上一抹,便坐在地上,往牆邊一靠,兩眼一閉,等著李好古帶自己往大廳上了。
不多時,又傳來了李好古的聲音:「啊,蠶兒,你好命苦啊。」
桑生在耳里,將呼吸調得更為緩慢。
李好古拿出帕子,替桑生抹著臉上的鮮血:「我苦命的孩兒,你怎麼這麼傻啊,你幹什麼要撞牆呢?就說是我哄了你,你怎麼性子這麼烈,咱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呢?」
桑生覺得臉被人粗魯地拿帕子摩擦著,想要開口阻攔,卻又不敢。心中暗道:「你說這些廢話有什麼用啊?要哭,也哭給玉墨她們聽啊……」
「四當家的,您別難過,還是我來吧,您該弄疼了小姐了,來,您把帕子給我。」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響起。
隨後,傳來清洗帕子的水聲,當帕子再次擦到桑生臉上的時候,桑生只覺得一股清涼。
「四當家的,您節哀,小姐已經往生極樂了。咱們還是先把小姐的後世辦了,讓小姐風風光光地走。」
就這樣,桑生被人七手八腳地抬到了前面沖沖布置的靈堂里。
「四叔,妹子她臨走說什麼了么?」那是方才帶桑生還有李好古往鐵牢里的「大少爺」。
「你這妹妹如今,還心心念念地想著要開起她的綉坊,賢侄,這一票,咱們就當沒做,往後錦絲華堂的船,不管運什麼,咱們都保他們的平安。」李好古囑咐著那位「大少爺」。
桑生的臉被素絹蒙上,雖睜開了雙目,卻只能透過縫隙,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
之前幾日,一直是她在做戲給別人看,到今日,便算是形勢倒轉,該所有的人做戲給她看了。
「大少爺」勸李好古道:「四叔,您在這裡陪著妹妹,我去把她的朋友請來觀禮。」
「好,好,有勞賢侄,她們那船東西,都沒沒動罷?」
「要緊值錢的都還沒動,那些木頭咱們山上也沒人會用,就一直擱著了。箱櫃匣子里的整錢,弟兄們畏懼山規,也都沒動,就是桌上擺的零碎兒,不知道有沒有誰手欠,亂動的。」
李好古嘆了口氣道:「能擺明面兒上的,也不會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差個一樣半樣,他們也不會跟咱們鬧,便是哪一天又見到了,就當給你妹妹留的念想了。」
「叔父您說得是。」
李好古又問道:「賢侄,跟她的那些夥伴面前,不必遮掩什麼。也不用顧及著我這張臉,我這臉,在她們面前,早就都丟沒以。和她們實話實說,就說你妹妹恨我騙了她,一頭撞牆了。他們要是跟我鬧,便讓他們跟我鬧吧。」
大少爺眼珠一轉,笑道:「您放心,他們要是亂來,我直接將他們帶下山去。不會由著他們的。聽你的意思,他們也不是蠢人,他們該知道,什麼重要的,也該懂得,按妹妹最後說的話的意思辦,才是於誰都好的。」
聽到這裡,李桑生隱隱覺得這位「大少爺」已經知道自己是假死,心中多少有些擔憂這位「少爺」的演技。
她不知道,這位少爺,能不能瞞得過自己的那些同伴兒。那些人之中,也就小蓮還好糊弄些。剩下的玉墨、王示,都不好騙;徐妙錦帶著三個孩子敢一個人獨自走在荒郊野外的,那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葛青雲、姚妙羅雖然還不相熟,可那也是在商場之上混了多年的人物。
這位「大少爺」的演技但凡略遜一些,想要同時騙過這些人,便難如登天。
可是,李好古又不肯親自去。自己又不能坐起來阻攔。自己只能聽天由命,盼著這位大少爺能騙得過自己的那些同伴了。
萬一,真被發現了,也只好再與李好古哭鬧一番,看他肯不肯放自己離開了。在玉墨他們面前,自己就只能說是撞是真撞,只是力沒用足了。
桑生心裡打定足意,便也不再深想,只盼著一會兒自己的同伴們一個個地到了,自己能隔著素絹,再看一看他們模糊的影子。這些模糊的影子,看不出來他們的頭臉有沒有破損,不過卻也能看得到他們的肢體有沒有傷殘。篳趣閣
只要肢體沒傷殘,一切便都好說。反正,他們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要靠臉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