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一個輕到飄忽的吻
祁宴下意識將腳步放輕了些。
舀水洗乾淨了手后,他才真正朝她走近,站在她躺著的床榻邊。
閉著眼睛的她,看起來格外恬靜美好。
纖長的眼睫像小扇子,在眼下垂落陰影,也因此,他再一次看清她的疲憊。
方太醫忙活著,見了他也顧不上多言,瞥了他一眼,確定他站著的位置不會妨礙到自己,就繼續整理他的藥材了。
祁宴垂眸。
「她什麼時候能醒?」
方太醫抿唇:「我說不好,目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不再惡化,我有位在京的友人,頗為精通此道,我已向他傳了信,你別太擔心。」
「她不會有事的。」
「當然。」
祁宴的話沒有絲毫遲疑。
他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凌雨桐身上,帳子里就他和方太醫兩人在活動,安靜的氛圍讓他的思維更加清晰。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應淮序的反應都透著怪異。
正在他沉思之際,方太醫遲疑開口:「香膏……」
「嗯?」
祁宴頓時扭頭看他。
「香膏沒有什麼問題,這是京城胭脂鋪子里最常見的鳶尾香,無毒,也沒有任何引導性作用,更不能當做催某些毒性的引子。」
方太醫繼續道。
他也是有些奇怪的,關於祁宴告訴他的,凌雨桐自己說出口的懷疑,他沒有絲毫遲疑就信了。
但完全沒有找到香膏的問題,叫他……
祁宴看了過來。
「既然他那麼篤定說香膏沒問題,那,也許就是真的沒問題,或者說是……針對你而言,你看不出問題。」
方太醫:???
他瞪大了眼,不是,說話歸說話,怎麼還帶人身攻擊的呢!
什麼叫針對他而言,他難道就很……
等等。
祁宴的臉色不似玩笑,貌似就是實事求是地說:針對他而言。
或許,不是針對他這個人的醫術水平,而是……學醫領域!?
看見方太醫放大的瞳孔,祁宴挑了挑眉,點了下頭認可了方太醫的忽然驚覺。
方太醫眨眨眼。
「……」
他是不是得慶幸自己沒有直接生氣,而是動腦子思考了一下。
可他之所以能想到這一層,究其原因……竟是因為習慣了祁宴的陰陽怪氣。
一瞬間不知該笑還是該氣,他乾脆聳了聳肩,淡淡道:「那便再等等,我那友人定很快就會回信。」
「他算是精研此道,讓他再看這香膏,定能看出我看不出的地方。」
「京城人?」
祁宴忽然抬頭問道。
方太醫一愣:「是。」
他似是想起什麼,還道:「那人你也認識,不過,你該是料想不到,他會懂這些方面。」
「我也就不跟你隱瞞他的身份,他就是……」
「阮傅?」
不等他說完,祁宴就搶答道。
方太醫瞳孔震動:「嗯?你怎麼知道!」
他以為他是唯一發現這件事的人,還沾沾自喜自己得知了秘密,和阮傅是至交好友呢!.
結果……
祁宴平淡地轉回眸,看著凌雨桐的方向,語氣若是細聽,還有幾分熟稔和醋意。
「阮傅啊,雨桐和他挺熟悉的。」
「我順帶了解一些。」
方太醫:「……」
他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於是抿了抿嘴,默默不說話了。
屋裡的藥材快要用完了,他扭頭看見祁宴專註的眸光,隨口就交代道:「你且在這看著她,我去隔壁取些藥材,等會就來。」
「嗯。」
方太醫這一去,有點久。
期間,安南侯進來過一次,看見凌雨桐的狀態,他臉色不太好,低低說了聲什麼,祁宴應了一聲,他就轉頭出去了。
祁宴環視四周,這個帳子是她經常待著的地方,到處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桌面上有她曾對他說過的,一種利於睡眠的藥草。
他過去取來,輕柔地放在她枕邊的桌上。
離得近了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還是那麼微弱。
他靜靜垂眸看她,眸中平常只敢好好隱藏的深沉情緒,在此刻泄露無疑。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去,卻在觸她只有毫釐的地方,停下。
目光之下,她的皮膚細膩又蒼白,美好到破碎。
只要一想也許是誰把她害成這樣,他就恨不得立刻將那人……刮於刀下。
心疼的情緒填滿胸腔,他輕輕閉上了眼睛,不帶絲毫冒犯、近乎虔誠地吻上她的額頭。
那是一個輕到飄忽的吻。
像是柔軟羽毛拂過,只留下極淺淡的漣漪。
祁宴閉著眼,壓抑自己沉鬱的情緒,心道,僅此一次。
日後,有她在的地方,必然有他。
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許是太過沉浸,他沒發現帳子的帘子被掀開了一角,正有人要進來,不過,現在這間帳子能進來的人又有誰呢?
方太醫瞠目結舌。
他看著自己邁進去一半的腳,眉頭突突地跳,簡直欲哭無淚。
正當他想悄無聲息地離開時,那邊祁宴卻已經直起了身,扭頭朝他看來。
「還缺什麼藥材嗎?」
祁宴輕輕問。
方太醫眨眨眼,忙搖頭,不缺了,不缺了,現在只需要等阮傅支招就好了!
應淮序閉著眼,坐在自己的帳子里不說話。
指尖勾著一根極隱蔽的小絲線,他尾指輕彈,面上表情毫無異常。
計劃,在快進。
此時,劉鈺堅守的帳子里,雪薇一直垂著的頭抬了起來。
她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帳內無人,她毫不掩飾勾起的唇角,即便渾身是血,但她眼裡的笑意和快樂,卻灼烈如陽光,不照耀別人,只灼傷自己。
帳外,劉鈺覺得後背麻了一下,心中暗道晦氣。
若不是要將功補過,他還真的不想來看守雪薇。
這個女子讓他覺得很恐怖,像畫皮一樣,一會兒一個模樣,但都是一樣的血腥、危險。
*
阮傅收到了來自方太醫的信。
彼時他正在……給松月換藥,陳秋水一臉緊張,卻始終側過頭不去看,一番模樣倒像是替她受疼一般。
他隨口道:「把信拆了,幫我看看裡頭是什麼內容吧。」
「一位宮內難得赤城的朋友寫的,許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陳秋水道了聲好,打開信。
誰知,一拆開信封,他整個人就是一愣,還沒等念信,臉色就已經黑沉成鍋底。
「怎麼了?」
阮傅一回頭就被他的臉色嚇一跳。
陳秋水艱難開口:「凌姑娘,也中蠱了。方太醫找您求助,信上提到香膏,還不知和她所中的蠱,有什麼關聯。」
阮傅的眼神瞬間變得極為嚇人。
「你說誰!雨桐?」
他當即放下針,因情緒激烈,他連繼續上藥都無法靜心,直接收了手。
而他的鳥兒秀娘,也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緒,一直繞著他飛,還發出低低的叫聲,似是安撫。
陳秋水一看阮傅的反應就知道,阮傅怕也是和凌姑娘交情頗深。
阮傅深吸一口氣,狠狠閉了閉眼,道:「北疆定也偷跑去了半吊子的蠱師。」
「好啊,他們竟敢無法無天了!」
來澈和松月二人身上的蠱,還可以稱為是上位者掌控手中人的不入流手段,以及多年前誰家的老舊恩怨,禍及小輩。
但凌雨桐中蠱,就是純純挑事尋仇了。
不然,即便是半吊子蠱師,在京城這一帶,也是極為少見的。
阮傅垂眸。
「松月和來澈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人雖然還沒清醒,但也用不了多久了。」
「雨桐那邊,則刻不容緩。」
「我會即刻啟程,前去北疆,你這幾日一直待在我這裡,對上藥過程可記得順序?」
陳秋水一僵,結巴道:「記得倒是記得,但是……男女有別,我……」
阮傅挑眉:「你難道會對喜歡的女子趁人之危?」
陳秋水立馬挺直腰背:「當然不會!」
等等,他說了什麼……
阮傅眼有笑意,拍了拍手:「那不就得了,上藥過程簡單,我會另外留一份順序給你,以防你忘記,屋裡這兩個人,可就都交給你了。」
「他們能不能恢復,就看你對他們的照顧,用不用心了。」
「秀娘,我們走吧,迢迢遠路,去救一個值得的人。」
阮傅側頭撫了撫秀娘的羽毛,直接推開門就出去了。
陳秋水瞪大了眼:「喂!」
就這麼走了!?
認真的嗎!
一向在大事上格外沉穩的陳秋水眸底難得劃過一絲慌亂,他眨眨眼,再眨眨眼,也不敢看趴在床榻上的松月。
女子潔白的肩頸暴露在外,他一眼掃過,臉就紅透了。
但葯還得繼續上,他……
低低一句話,蘊含了無限珍重和抱歉。
「冒犯了,松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