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漢宮劉玉郎

公元182年，東漢光秋，洛陽城外。

這一年洛陽京畿附近剛經歷了一場大瘟疫，大量的田地都荒廢了，引水渠多半因無人照管而阻塞，唯有一小片垂柳立在渠堤上，憑添了幾分悲涼的氣象。

一隊三十餘名羽林郎簇擁著一名文士立在幾近乾涸的溝渠邊，看著田間兩個戎裝少年練習騎射。

這大人乃是駱俊，去年剛舉孝廉，到京城任尚書郎，待人接物頗得宗親喜愛，因而被董太后看中擔任大皇子的家丞。

兩個少年騎得累了，策馬跑回來休息。

略年長些的正是當今天子的大皇子劉壽，如今虛歲十三，已能弓了，瞧著倒像十的少年郎。劉壽容貌俊美，性喜戴美石瓊瑛，此時腰間一條鑲寶石的鹿皮帶，左佩刀，右懸著一塊羊脂美玉，儼然是方才騎射都不曾解下來。

年少的瞧著不過八九歲，拿著一把小弓，粉雕玉琢的模樣。下了馬一邊接過騎士遞過來的披風，一邊笑道：「兄長，不如回去罷？」

劉壽沒回話，看著四下里出神。少年又叫：「兄長？玉郎？玉郎？」

——相傳已薨的宋美人懷大皇子時，有猛虎入夢化作玉琥，因而給劉壽取了乳名「玉郎」。

這時候天色已晚，四野漫上一層薄霧，微寒的秋風掠過垂柳。劉壽怔怔地哼起了宮中的曲調，待唱出來，卻非時下的歌詞：

長渠淺壑，十里鄉煙泊。世情薄，人情惡。昨憐漆甲破，今厭凝脂酢。山雲暮，一輪孤月寒潭落。

走馬星河轉，過柳西風亂。天情演，時情顯。閉門清夢永，絡驛絕蘆管。說秋怨，秋聲漫道爭如見。

（宋詞牌千秋歲）

一曲唱完，本想上來寬慰兩句的駱俊頗感曲意悲涼，沉默不語。少年倒沒受他影響，笑勸：「兄長何必感傷，如今大疫終於過去，來年您再請命到這邊督農，定會好起來的。」

這少年正是周瑜，洛陽令周異之子。三年前的那場京畿大疫奪去了無數人的生命，正是劉壽獻策隔離病患、清理水源，才保住洛陽受災較小。那時劉壽與剛任洛陽令的周異通力協作，因而結交，今年春天自己出宮建府後就邀了周瑜來做伴讀。

此時年幼的周瑜覺得樂觀，劉壽卻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只是說：「阿瑜，你只見到京畿因大疫而田地荒蕪，卻不知在京畿之外，三輔之地、冀州、兗州都是這般情形，無處種糧，明年的年景更難哪！」

劉壽知道，今年是182年，離黃巾起義只有兩年了。這兩年雖然在現代的歷史書上沒有明確記載什麼大事，可是僅從後事推斷，年景必然是一年比一年更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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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壽是個穿越者。他原本是現代的一個大學生，過年趕集的時候看中了一個據稱是漢朝皇帝墓里的玉琥，只要98塊，剛剛拿到壓歲錢的劉壽見這塊玉還算好看就買了下來。拿回家上網查了查，很像漢代兵符的形制，就想著效仿大將軍將它放在枕頭邊上，不料當晚就穿越了。

再醒來時，自己正在東漢長秋宮側殿的床上嚶嚶嚶。

好就好在劉壽穿越成幼年版劉壽的時候是個嬰兒，不會叫人發現皇子已經換了個芯子。自己這具身體的生母宋才人大約是靈帝宋皇后的族親，由於古代衛生條件之類的原因，早已香消玉殞了。小劉壽則被宋皇后撫養。

劉壽自穿越過來就一直住在長秋宮側殿中。宋皇後端方，跟誰都不親近，說撫養就真的是只保證他活著的那種撫養。直到虛時，劉壽拜師免官在家的前太尉李咸，才第一次離開這座宮室。

李咸「在朝清忠，權幸憚之」，是一位務實清正的能臣，曾任度遼將軍、將作大匠等職，常常給劉壽講起京城之外的天地。可惜這僅有的了解外界的時光不過一年，李咸便在熹平四年（175年）的一場大疫中去世。

李師離世后，劉壽再次過起了獨居長秋宮側殿的生活。宋皇后性格嚴正，又不受寵，宮中沒有任何娛樂，逢年過節召見劉壽基本都是只說一句令他努力讀書。..

此時皇帝很喜歡胡樂，找了一批拉琴唱曲的胡人住在宮中。劉壽年紀大些后，偶爾可以去找這些胡人玩耍，竟是初到漢末這段枯燥的少年時光中僅有的樂趣了。

熹（176年）劉辯出生，劉壽知道他就是那個命運悲慘的少帝，去看望過他一次，也見過了他的母親何美人，也就是後來的為人們熟知的靈思何皇后。

時光一晃而過，轉眼到了熹平七年（178年）。宋皇后常常顯得不安，某天突然下令嚴禁劉壽離開側殿，又令宮人不許與劉壽說話。劉壽自然十分恐慌，按照穿越者前輩們的套路把小小一座側殿翻了個遍，可惜完全沒有什麼金手指，只翻出了一根銀針拿來悄悄試毒，聊作安慰。

劉壽的八歲生辰是被董太後接到永樂殿過的。隨後就知道了驚天的噩耗：宋皇后牽連巫蠱被廢入冷宮，宋氏一族滿門抄斬。

除了從長秋宮側殿移居永樂宮側殿外，劉壽的生活似乎並沒什麼分別。董太后對他十分慈愛，只是絕口不提宋皇后。劉壽知道，那位貴族出身、母臨天下八年的皇后不會再回來了。

時代的浪濤向著東漢最後一個貴戚世家轟然壓下。接下來，便要掀起宦官專政、皇權崩解的滔天巨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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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壽麵對這殘酷的時代，被無力感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日夜提防的宋皇后並無惡意，已經讓自己壓抑恐懼不已了，而兩年後將要上位的何皇后可是真實歷史上毒殺王美人的主，自己到時又該如何應對？

生怕小命不保的劉壽覺得，自己不能再渾渾噩噩下去了。靠著前身的一點傳統文化底子，劉壽給自己定下了練習簪花小楷、琵琶和醫術的路子，爭取早日在皇帝面前刷刷存在感，以免像歷史上漢靈帝的前兩位皇子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漢宮當中。

這一年的臘月里，皇帝改年號光和。於是轉過年來便是光和二年（179年）。

朝政繼續洗牌，陷害宋皇后的王甫被楊彪、陽球等人合力逮捕，眾人繼續謀誅宦官之際，另一位大宦官曹節又將陽球、劉郃一眾人下獄處死。隨後曹節從風口浪尖上抽身隱退，宮中張讓、趙忠等人的勢力悄然崛起。

到了秋天，又一場瘟疫席捲了關中。虛歲九歲的劉壽帶著永樂宮的侍從把宮裡病患用過的物品燒毀、飲用水全部煮沸，躲過了這場要人命瘟疫，破天荒第一次得到了便宜父皇的讚賞。劉壽又總結了宮中的成功，請纓協助洛陽令治疫，得到了一個「治疫都尉」的臨時官職，做得頗有成效。

光和三年，何皇後到底還是按時上位了，而那個如今寄養在宮外道士家的小朋友劉辯一躍成了皇帝的嫡長子。

地位的落差要說難受肯定是難受的，不過劉壽此時已經掛了個騎都尉的官職，雖說只是挂名沒有實權，卻實實在在地領著在這個時代可以算高位的「比二千石」俸祿，倒也能放平心態。

近兩年劉壽跟張讓等人合作，把一些後世崑曲的調子在樂師間推行起來，越發得到皇帝喜愛，常常喚他的乳名「玉郎」，引得宮人也都這般稱呼。一時間劉玉郎竟成了漢宮裡炙手可熱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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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皇后是個沒什麼頭腦又不怎麼善良的角色。

光和四年（1年）劉協剛出生，何皇后就毒死了他的生母王美人，於是劉協被抱到永樂宮另一邊的側殿，跟劉做當了對門。董太后見皇后如此惡毒，對自己身邊兩個皇子也上心起來，請了時任永樂少府劉寬做劉壽的講師。

光，也就是今年春天的大疫比前兩次更加猛烈。東至兗、冀，西至三輔，都有流民經過洛陽向受災較輕的南陽等地遷徙，引得洛陽附近也開始傳染。

此時劉壽再次請纓負責治疫，又以怕疫情傷及太後為由堅持搬出永樂宮，從此在京城裡擁有了一塊自己的住處。

董太后十分感念劉壽的孝心，直接按照西漢時列侯的規制，給新鮮出爐的劉騎都尉府配備了家丞駱俊、庶子董承，又調了三十名羽林郎，充任自東漢以來便已省去的行人、洗馬、門大夫等職。

到如今，劉壽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一年了——按虛歲來算則是十三年——

雖然生長在集天下人才、斂天下珍寶的漢宮之中，師從兩太尉，官拜騎都尉，此時的劉玉郎卻也只能遙想著京畿之外滿目瘡痍的河山，徒勞興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