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命
三十年前，曾經還是戰火滿地的年代，那時，曾從炮彈下救過大斌一命的軍人便姓蕭。
大斌那時才七歲，父母家人全都死在了戰爭中。是那個威嚴卻又和藹的「軍裝叔叔」，一把把自己從廢墟中拽了出來，抱在懷裡躲過了敵人的轟炸。
那時，別人都稱呼他為「蕭督軍」。
蕭督軍親自領兵打仗，很快便平復了他們那邊的戰火。臨走時，督軍把大斌託付給了一位死了兒孫的阿婆，囑咐她把大斌當親孫子看。又囑咐大斌以後要好好孝敬阿婆，給她養老送終。
「那您叫什麼名字？您救了我的命，我以後也要報答您。」七歲的大斌沖蕭督軍問道。
後者爽朗的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一摸大斌的後腦勺，贊道：「好小子，是個有良心的！你若真的想報答我，長大了就來參軍吧，到時候，你就能知道我是誰了。」
也許蕭督軍只是無心的一句玩笑話，卻讓大斌記了十年時間。在他十八歲那年，他被阿婆親自送到了村子口，踏上了參軍的路程。
當時和阿婆一起送他的，還有那個叫敏慧的姑娘，也就是大斌現在的妻子。
敏慧也是在戰爭中和家人失散的苦命人，她來自別的地方，一路靠從垃圾桶里撿吃的，以及一些好心人的幫助，這才能活著走了這麼久。
她暈倒在了後山的樹林里，是撿柴火的大斌發現了她，連拖帶抱地把她弄回了家。
那年他十歲，敏慧八歲。阿婆不忍心看小姑娘繼續流浪，便又收養了一個小孫女。
兩個孩子都是孝順的，從小便幫著阿婆撿柴燒水、洗衣做飯。直到大斌十八歲參軍，時年十六歲的敏慧便和阿婆相依為命起來。
......
大斌參軍后，在軍隊中一待便是八年。他為人老實，肯吃苦、技術也好，資歷便也慢慢地升了上去。
在某一次去送戰地快報的任務中，大斌果然見到了年幼時曾救過自己一命的蕭督軍——那時他早已接任南省總督，旁人對他的稱呼也變成了「蕭總督」。
難得的是，蕭總督居然真的認出了大斌這個普通的小士兵。他笑著拍了拍大斌的肩膀，欣慰道：「說到做到，這真是男子漢所為啊！」
大斌一直想報答蕭總督的救命之恩，可他一個小小的底層士兵，平時連接觸總督都難。所以他便把這個心愿一直放在心底，等待著總督需要他的時刻。
如今，蕭總督的兒孫被警察署陷害蒙冤，而自己又正好和警察署那個胖子有過人頭交易，二者的中心又都是關於現任總督。這份巧合，簡直就是老天爺讓他報答救命之恩的時候啊。
大斌剛想出門檢舉揭發，卻又想到了自己纏綿病榻的妻子。一時間，他的腳步彷彿被釘在了原地一般。
如果要通過揭發警察署去洗清那位蕭少帥的嫌疑，那他自己也無異於前去自首，肯定會吃上幾年的牢飯。
他倒是不怕自己蹲大獄，主要還是放心不下沒有自理能力的敏慧。
想當年，因為當兵后並不能隨時回家，所以最長的一次他和敏慧四年都沒能通上一封書信。敏慧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卻為了大斌一次次推拒了前來說親的媒人。
阿婆看在眼裡，嘆在心裡。她握住敏慧的手，語重心長道：「敏慧呀，我是真把你當親孫女看。我知道你和大斌兩小無猜，可是......現在世道這麼亂，戰爭頻發，他......唉！」
大斌也是阿婆的心頭肉，她聲音顫抖，眼中閃著淚花，再也說不下去了。
敏慧眼圈也紅紅的，她抱著阿婆，輕聲安慰著：「沒事阿婆，我相信大斌會回來的。我不嫁人，我還得孝順您，給您養老送終呢。」
就這樣，敏慧一共等了大斌八年。期間大斌回家的次數不超，每次最多也待不了半個月。
但敏慧始終不吵也不鬧，每次紅著眼眶把人迎回來，又紅著眼眶把人送出去，就這樣靜靜地等了他一年又一年。
直到最後一次，大斌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只有敏慧一人，卻再也不見阿婆的身影。
「阿婆她......老毛病又犯了，膝蓋不好，卻總是強撐著做活。我之前為了補貼家用，去鎮子上賣我織的一些東西，可回來時卻尋不見阿婆。叫了幾個街坊四處幫我找，最後才發現......」
說到這裡，敏慧早已泣不成聲。大斌顫抖著幫她擦去眼淚，愣怔地問道：「發現......什麼了？」
「阿婆從山上摔下來了，我們發現她的時候早已沒了氣息......她一定是怕我太累，所以才去山上撿柴火的，她總是心疼我，可是......都怪我，都怪我不能早點回來，不能早點把柴火撿好......」
敏慧自責地嚎啕大哭起來。多年的苦楚都化作了眼淚，如決堤一般傾瀉而下。
大斌聽聞這個噩耗，一時沒站穩，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待反應過來，又急忙向前抱住敏慧，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不怪你，不怪你......」
大斌知道，最該怪的應該是自己。
是自己把年邁的老人和柔弱的女子留在這裡相依為命，家中沒個強壯的勞動力，才會讓阿婆這麼大歲數還要拖著病體親自操勞，才會讓敏慧白天忙著地里的活，晚上還要織東西貼補家用......
後來，大斌便向軍隊申請離開，和敏慧結了婚，生活在了一起。
那年他二十六歲，敏慧二十四歲。他們二人相廝相守，度過了一段幸福美好的時光。
可偏偏「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只找苦命人」。兩人不過幸福了短短的三年，敏慧卻在某一天早上醒來后，突然發現自己的右腳沒了知覺。
直到現在，敏慧患上這一讓各大醫生都束手無策的「萎症」已有八年時光，大斌便在她身邊陪了八年。
他把自己參軍時，敏慧苦苦等待的那八年中的酸甜苦辣也全都親自嘗了一遍。
命運多公平，又多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