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子兄妹
上午太傅授完課,從明淵樓回東宮的路上,憶琛瞅著身後一溜排的嬤嬤還有內侍宮女,心裡就覺得煩躁。
憶琛今年十二歲,是元舜帝與已故東琛皇后的長子,兩年前被冊封為太子,入住東宮。憶琛眉目清秀,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像極了故去的皇后,一心思念皇后的元舜帝便將原名「明琛」的兒子改名為「憶琛」。
十二歲本該是個和同齡的夥伴們玩耍的年紀,但身為太子,憶琛不得不每天面對著父皇、太傅還有朝廷重臣,學習各種知識和治國之道。
難得有個空閑時間,不管走到哪裡身後總有一大群人跟著盯著,憶琛總覺得渾身難受。
他時常想起母后在世時,每天待在母后懷裡撒嬌,和王公貴族家的子孫玩耍,日子自由而快樂。可自從他被冊封為太子,就被嚴密的看護起來,日子漸漸變得索然無味。
回到東宮正是用膳時間,嬤嬤們帶著內侍去領食盒,正巧妹妹敏汐來串門,偌大的殿內只有兄妹兩個,宮女侍衛們在外候著。
敏汐小他三歲,繁苕國尊貴的長公主,元舜帝的掌上明珠,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坯子。
敏汐見皇兄眉頭緊蹙、無精打採的模樣,提議甩開宮人們,在皇宮裡轉一轉。
「我們去一些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怎麼樣?」
妹妹的提議,哥哥立即贊同,兩人一前一後從後窗爬了出去,幸是熟悉路徑,一路上避開侍衛們,順利地溜出了東宮。
兄妹倆捉迷藏似的躲開耳目,四處搜尋著龐大的皇宮中還有什麼他們沒見過的新奇玩意。
這打打鬧鬧地一路「瘋」過來,兄妹倆來到了一處僻靜而破舊的宮殿。
冷宮一向不是他們這樣身份尊貴之人會踏足的地方,對這裡的認識只來源於偶爾宮人的閑聊。
冷宮實在骯髒,那院門上層層疊疊的蜘蛛網更是可怖,憶琛和敏汐本打算返身離開,卻聽見女子的哭泣聲,一時好奇便推了門進去,不想看到幾個內侍竟是要杖責一個看上去比他們年紀還小的孩子。
心懷仁善的憶琛哪裡能容下這般場面,當即高喊「住手」。
內侍們見是太子和長公主大駕光臨,嚇得丟了手中刑杖,下跪行禮。
達奚槿顏停止了哭喊,愣愣的打量著面前的一對孩子,見內侍們全都跪下了,知是大人物,也連忙行禮。
寂雪被綁縛在長凳上,動彈不得,看不到來究竟是何人,但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看吧,我要走出著霉的高牆了……
聽到外面動靜的史姑姑出來查看情況,看到太子兄妹二人,連忙滿臉堆笑,迎上前去:「奴婢叩見皇太子殿下,長公主殿下。」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要杖打年幼的孩子?」憶琛指著長凳上的孩子,很有威嚴的問。
史姑姑擋在了憶琛和敏汐身前,遮住他們的視線,胡亂敷衍:「殿下,冷宮乃是陰森髒亂之地,您來此實在不合規矩也有違身份,還請二位殿下回去吧。」
「大膽奴才,我在問你話,為何要插科打諢!」憶琛怒道。
「你是想被亂杖打死嗎?」敏汐盈盈笑道,卻無半分惡意,純粹是嚇嚇這想欺瞞主子的奴才。
史姑姑當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如實稟告:「奴婢是在處置一個野孩子,按宮裡規矩,這樣的孩子在出生之前便要處決。但達奚氏卻隱瞞不報,竟將孩子生下。」
「野孩子?」憶琛疑惑,伸頭細細打量著寂雪的背影。
「是的,達奚氏是因私通宮廷畫師而被廢黜,所以這孩子絕不是皇上的。」
憶琛默不作聲。這宮裡的規矩他可清楚的很,只是這孩子年紀小小就夭折於棍棒之下,實在不忍。
見太子不說話,史姑姑小心試探:「請二位殿下回去吧,這裡由奴婢來處置。」
敏汐扯了扯兄長的衣袖,說:「皇兄,我們回去吧。」
這樣的事情不是他所能處置,憶琛正欲轉身,卻聽那個跪在野孩子身邊、衣杉襤褸的女子悲戚的大叫:「請太子殿下務必要相信奴婢啊,寂雪她真的是皇上的女兒!求求您,就算殺了奴婢也無妨,只求讓寂雪恢復身份!」
「大膽賤婢休要胡說,來人,掌嘴!」史姑姑喝道。
「噼啪」的掌嘴聲立刻響起,但這並不能阻止達奚槿顏的呼喊,聽得憶琛的心都揪起來了。
「給我停下!」憶琛猛得轉身,大喝。
內侍們反應倒是迅速,立刻停了手,達奚槿顏兩頰通紅,嘴角滴下鮮血,她眼中似乎有了一絲希望的光彩。
憶琛遲疑片刻,才緩緩走到寂雪身邊,注視著他的「妹妹」。
灰塵與污垢遮擋不住那猶如明月般的稚嫩臉龐,一雙如墨般的眸子清澈明亮,正含著一股笑意盯著他。
宮中妃嬪佳麗宮女無數,貌美傾城憶琛見過一二,可在這小小女孩面前,三千粉黛盡失色。
憶琛更是不忍她慘死棍棒之下,顫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子甜甜的一笑,聲音婉轉若黃鶯:「寂雪,寂寞的寂,雪花的雪。」
「寂雪……」憶琛喃喃的念著這個名字,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徹骨的寒意,可現如今明明是春意昂然的時候。
寂寞如雪嗎?
那是何等的一種凄愴。
望著衣衫破爛幾乎遮不著身體、身上傷痕清晰可見的「妹妹」,還有那捨命想要保護孩子的母親,憶琛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史姑姑見太子不說話,心裡有些慌張,快步上前,小聲問道:「殿下,可要奴婢派人送您回去。」
憶琛抬手示意不用,敏汐見皇兄神情古怪,好奇:「皇兄,你怎麼了?我們快些回去吧,否則嬤嬤們要著急了。」
他沒有理會妹妹的話,只是在靜靜的思考——要帶著母女二人去見父皇嗎?
宮牆內的女子私通其他男人可是大罪,更何況是有了品級的,重則處死,輕則罷黜至冷宮,終生服苦役。父皇見了她們會大雷霆,不僅要當即處死二人,甚至怪罪於他嗎?
但是,不帶她們去,兩人必死無疑,去了,說不定能恢復身份,而他是東琛皇后唯一的嫡子、當今的太子,父皇若是要怪罪也不會是太大的處罰。
憶琛下定了決心,問:「你確信自己是父皇的親生女兒嗎?」
「是。」寂雪回答的很肯定,充滿稚氣的語音中有一股讓人懷疑不了半分的壓迫感,「我有十足的信心,也有證據來證明母親是被冤枉的。」
憶琛點點頭,吩咐史姑姑:「你去叫兩個宮女來,為她們換上乾淨的衣服。」
史姑姑一聽,大驚:「太子殿下,您這是做什麼!她們可是罪人!」
一旁的敏汐亦是一臉不解,問:「皇兄,你這是……」
「你何來如此多的廢話,本太子叫你去做你便去做!」憶琛怒道。
見太子怒了,史姑姑知道怠慢不得,連忙去招呼宮女。
達奚槿顏見太子要帶她們母女去見皇上,心中又喜又憂,望著她笑意正濃的女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七年未見聖上,而女兒更是將初次見到父親,她們能順利的恢復身份嗎?還是被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一聲令下拖出去處死?
憶琛親自為寂雪鬆開了繩子,柔和的微笑著細細打量著「妹妹」。
寂雪亦是注視著猶如天降的神仙般出現在她面前的少年,只覺得他那笑臉宛若天上的太陽般光輝璀璨。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她依然記得憶琛的笑容,就像她一直都記得在那日之後自己下的誓言——好好的守護這一輪明日……
兩個宮女匆匆奔過來,跪拜在母女倆身邊,口中道:「奴婢為您更衣。」
敏汐聽得眾人一番話,心裡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見哥哥如此舉動,不免著急:「皇兄,還是不要管了,免得惹了父皇不高興。」
「也許真是受了冤屈呢?敏汐,寂雪有可能是我們的妹妹啊!」
「如果是假的,父皇大怒怪罪於你,萬一,萬一……」敏汐囁嚅,不知那話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但眼前這番情況讓她不能坐視不理,「寧妃娘娘讒言幾句,你可是知道她眼巴巴的希望著她兒子坐上太子之位的!」
畢竟是出身皇室,關乎到皇位、利益之類的事情,是皇子公主們自小便懂的。
「寧妃哪裡能和我們母后相提並論?她不足為懼。」憶琛笑著擺擺手。
兄妹二人正說著話,那邊達奚槿顏和寂雪已經換上了乾淨的普通宮裝,敏汐瞧著站在她面前的「妹妹」,呆若木雞。
先前未曾看見,現在收拾乾淨了再一瞧,只覺得是天山的小仙女。
而達奚槿顏雖是年近三十,且在冷宮中勞苦,但絲毫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絲毫痕迹,除了一些細細的傷痕外,也是一位絕色美人。
敏汐稍稍放下心來,就算寂雪不是父皇的女兒,也不會引來殺身之禍。
原因就在於——她那讓人無法挪開眼睛的美貌。
父皇是好色之人,見到這小小的可人兒,會捨得殺了她嗎?
「去春意閣,想必父皇一定在那裡。」憶琛說。
敏汐也不再表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