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收服與釋服
靖王納側妃時,高斌選了一批內務府出身的婢女充實西苑的人手。現如今,最得用的非晴雨莫屬,比他的徒弟徐圖更出彩。孟窅帶來的兩個陪嫁丫鬟里,宜雨老實,喜雨跳脫。在高斌看來,這兩個都是缺心眼的,並不適合在王府當差,進了宮就更難了。多虧孟窅得寵,房裡還有一個能主持大局的齊姜。所幸旁人看著榮王妃的顏面,這些年宜雨和喜雨吃過虧,可屋外的事上也不怎麼啟用她們。但凡進宮、來客,孟窅身邊跟著的多是齊姜和晴雨。
高斌從旁觀察過一陣,發現晴雨不僅差事漂亮,不聲不響的還把宜雨和喜雨都收服了。她穩穩佔著一等婢女的位子,卻不顯得張揚,連同期的煙雨等人也都信服她。
康寧郡主出生后不久,宜雨被指到郡主房裡伺候。喜雨還在榮王妃的屋裡服侍,但只管著和膳房的聯繫。她也喜歡管吃食上的差事,眼見著一年年地圓潤起來。
天際蒙蒙亮,高斌早早候在門外,懷裡抱著陸麟孝敬的手爐。他已經很少坐夜,這差事耗體力費精神,都是年輕小子們輪流當差。
說起坐夜的事情,居然還是託了榮王妃的福。榮王妃自打嫁過來,就不安排太監在屋裡服侍。徐圖還為了這個,和自己訴過苦。那小子擔心自己沒出路,一開始還求著自己,想回三爺身邊伺候。三爺慣著她,在茶房有個鋪蓋,只在主子傳喚的時候
高把你張開手,掌心緊貼手爐,讓熱度慢慢滲入每個指尖。上了年紀后血氣不足,手腳冰涼也不靈活了。他得把手捂熱了,才敢靠近服侍太子。
不一會兒,服侍孟窅的宮人也出現了。看見高斌的瞬間,宮女們一掃臉上的惺忪,立即抖擻起精神。她們齊齊停下腳步,向高斌恭敬福身。
高斌擺擺手,看見領頭的喜雨,不由擰起眉頭。他又往隊伍里眺一眼,沒找到晴雨的身影。
「今兒是喜姑娘當差?」喜雨的身後,煙雨和梨茵眼觀鼻鼻觀心。高斌看向煙雨的眼神里透著失望。這姑娘膽子小,當年花蘿的一記耳光好似把人打傻了,這幾年越發木訥。
「晴雨著了涼,吃了兩副葯,眼下還在屋裡發汗。」喜雨毫不遮掩地解釋。
晴雨昨天回來后就覺得頭腦發沉。西配殿里不是孕婦就是孩子,晴雨十分警覺。她交代了手邊的差事,主動向齊姜告假。
徐燕主攻千金科,但也能看些頭疼腦熱的常見病症。主子們偶感不適時,也是由她先請脈,再和錢先生商量藥方。她們的庫房裡備著常用的藥材,孟窅對下人優容,從前就允許他們支用。齊姜便讓徐燕給晴雨搭過脈,再開一副驅寒的藥茶。
太監宮女不能吃藥,尋常生了病,只能靠自己熬著。有時候有錢也未必能吃上藥。因為生了病,差事就會被其他人頂替。萬一病得重了,還會被送進奚官局隔離,以免過病氣給主子。
可晴雨是孟窅身邊的得意人,她不擔心孟窅忘了自己。榮王妃幾時歇晌幾時起身,穿軟底的棉鞋還是小鹿皮的靴子,送葯時吃梅子還是薑片,盛湯要七分滿還是九分滿,她無一不心中有數。她陪伴榮王妃六載有餘,比宜雨和喜雨更懂榮王妃的心意。就像高斌之於太子,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立刻察覺心意。
晴雨主動找齊姜坦白,反倒顯出她的懂事。齊姜體諒同樣身為宮人的難處,便安排晴雨在屋裡養病,身體恢復前不在屋裡服侍。
「那可得好好養。好全乎了才好。」高斌捂著手爐,表情里露出細微的不贊同。依著他的意思,還是該把晴雨暫時移出去。
煙雨留心到高斌眼底的不悅,心底不由為晴雨捏一把冷汗。
「是呢!齊姑姑也說,讓她安心養病,養好了再回來當差。」喜雨渾然不覺,天真地替晴雨謝過高斌的「好意」。她常在膳房之間來回跑,聽小德寶說過不少宮闈內宅的秘辛,不止有娘娘們的故事,還有奴才們你爭我斗的算計。可她看著身邊的人都挺好,齊姑姑和徐姑姑溫和端莊,晴雨聰慧勤快,西苑裡從來沒有傾軋爭鬥的影子。因此,她一直覺得小德寶在膳房掌勺實屬屈才,依著他講故事的本領不如出去做個說書先生。
高斌扯起嘴角,笑一笑沒搭話。
這時,窗戶上映出一個身影,頎長勁挺。高斌豎起耳朵,從透氣用的窗縫裡探聽裡面的動靜,知道是太子起身了。他立刻擺手,一邊打起帘子,示意她們趕緊進去服侍。等姑娘們魚貫走入,他又讓人把熱水抬進去。
熏籠里銀霜炭燒了一夜,依舊熱力不減。榮王妃畏寒,每間屋子裡都燒著熏籠,正好便宜屋裡當差的人。這可比宮人休息的通間里暖和多了。紗簾外,坐夜的小太監臉色古怪地沖喜雨幾人乾笑。高總管早就指點過,太子留宿榮王妃屋裡時,不叫他們進裡屋服侍。
梨茵看兩個小太監似笑似哭的詭異表情,暗自好奇。她嘀咕著跟煙雨繞過屏風,還未抬頭,先瞧見裡屋的熏籠前一雙筆直的腿,趿著銀紋緞面軟底鞋,穿著素麵寧綢的中衣。除了太子,還有哪個敢只穿中衣立在榮王妃的寢殿里。
走在最前面的喜雨屈膝見禮,然後指揮宮女倒茶兌水絞帕子。
崇儀雙手展開一件玉色的小衣,貼著熏籠平鋪開。聽見喜雨帶來響動,他正要著惱,見是孟窅的陪嫁丫鬟,才隱忍下不悅。
「輕一些,莫要吵醒你們主子。」他自己也壓低嗓音,視線轉向身後。床幔還掩得嚴絲合縫,室內不見孟窅的身影。
崇儀素來知道孟家的兩個丫頭資質平平。尤其這個喜雨不會察言觀色,心還大得很。按理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在屋裡當差,可她們是玉雪帶過來的人,他不忍傷玉雪的心。
喜雨這才察覺到太子的不悅,立刻抿起嘴,依言放輕手腳。她以為小姐和太子一起起來了呢!
梨茵眼睜睜看著喜雨在太子面前毛手毛腳,還放任太子親手烘衣物,她卻自顧自收拾散落的衣物。她猶豫了一回,選擇從善如流,不做那出頭的「聰明人」。.
可她又忍不住好奇。她剛才瞥見太子手裡的東西,那顏色、那尺寸,必是榮主子的小衣。梨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太子竟然為妻妾熨衣服!而喜雨和煙雨的神情看起來稀鬆平常,這是不是說明王府當差的人早就司空見慣了?
如果高斌在場,他必要送梨茵一對白眼。烤衣服值得大驚小怪什麼?!喂飯喂葯都是常有的。太子照顧兒女的本事都是在榮王妃身上實踐得來的。
孟窅還不知道自己在梨茵心目中的高度再次飆升。她迷迷瞪瞪摸到枕頭上空出一片,慵然掀起眼帘。身邊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明禮?」孟窅胡亂撩起帳幔,外頭的光線透進來,光亮刺得她眯起眼來。
梨茵只覺眼前一花,太子已經從床幔的縫隙里鑽進去。她似乎又聽見榮主子喚太子的表字。
孟窅掩著被子支起身體,藕臂橫過胸前,半個圓潤的肩頭露在外面。青絲從嬌嫩的肌膚上滑過,垂落在軟枕上。她軟軟地打一個哈欠,檀口呵氣如蘭。
崇儀怕她著風,拉高被角,把人密密實實地裹起來。「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兒?」
孟窅搖頭,感覺被子下頭滑溜溜的,懊惱地撅起小嘴。她幽幽瞪一眼崇儀。「我的衣服呢?」
崇儀被瞪了,半點也不惱火,反而深覺趣味。他悶笑莞爾,淡然地從懷裡掏出那件玉色小衣,衣料上染著他的體溫。
他原本想趁玉雪未醒,烘好小衣后塞進被子里。玉雪麵皮薄,要是被宮人知道錦被之下的她未著寸縷,只怕她要羞得不敢見人。
果然,孟窅瞥見那抹熟悉的玉色,頓時花容失色。她從裹緊的錦被裡胡亂掙扎出兩隻手,一把搶過貼身小衣,銀牙暗咬,眼角泛紅。
崇儀不自然地抬起空蕩蕩的手,訕然摸摸鼻頭,暗道只怕這回不好哄。
「她們都知道了!」孟窅又窘又怒,氣得胸膛起伏。
「這有什麼。外人不會知道。在主子跟前當差,頭一樁要緊的就是學會裝聾作啞。」崇儀故作輕鬆地安撫。「她們都學過規矩,不敢多嘴。」
孟窅不依,臉上一陣白一陣紅。「那也是知道的,背地裡不知怎麼笑話我呢!」
「她們不敢。」崇儀十分確信,又說。「我絕不許她們出去胡說。」
孟窅又急又氣地哼一聲,抓過枕邊的香囊扔他。「你還說!都是你!」
崇儀眼疾手快接個正著,才把香囊放下,迎面又砸來一團柔軟直接掛在頭上。他取下來一看,卻是玉雪的汗巾。
二人四目相對皆是一怔,崇儀先露出一個寵溺包容的笑。
孟窅瞧他狼狽的模樣,又氣不起來了。她委屈地皺起小臉,眼角的桃紅泛著水光。
「你要是再……再這樣,看我還理你不理你!」
她如是威脅,可當天夜裡又被他得逞了去。事後把孟窅氣得不輕,一整夜都背對著他睡。可憑她如何賭氣,也躲不過崇儀編織的熱情羅網,如藤蔓般緊緊包羅著她。
一開始,孟窅還以孝期為由勸過他。過不了多久,這個理由也不管用了。宮中以日易月,三十六日即可釋服終喪。可崇儀為先王和太后守孝已滿百日,前朝百官上書請求太子早日登基以安民心。
崇儀其實也納悶,何以耐不住意動,糾纏她迎合自己。彷彿她越是不讓親近,自己越是沉不住氣。孟窅總是彆扭,他只得費些工夫再三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