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二、書房與膳房
晚飯後,臻兒拉著崇儀嗎,去西邊的小隔間里展示她的新書案。
桌山的飯菜剛撤下去,座上已經沒了人。奉茶的宮女捧茶碗的手停在身前,用眼神向榮王妃發出無聲的求助。
「你慢點兒。先讓你阿爹喝口茶!」孟窅看穿了她的心思,飛快出聲叫住女兒,一邊示意宮女將茶碗放在桌上。
臻兒停下小腳,無辜的眼神一閃一閃地看向崇儀。她新得了一張嵌滿螺鈿的翹頭案,早就等不及要向父親炫耀了。
崇儀俯下身,輕鬆抱起女兒,態度端正地表示。「聽你阿娘的。」
「哦。」臻兒略顯失望地努努嘴,乾巴巴地低頭答應。果然她們家裡,阿娘才是最厲害的,連阿爹也不敢違逆阿娘的心意。
飯菜撤下后,宮女奉上漱口的香片,給孟窅和孩子們的都換成了溫水。臻兒就著父親的手含一口溫水,斯文地用小手捂起小嘴,鼓動兩腮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宜雨捧著細瓷漱盂,等她小臉偏過來,立刻湊上去服侍她吐了漱口的茶水,如是三遭。
臻兒舔舔小嘴,果然飯菜殘留的味道都沒有了。她覺得有些可惜。晚上的賽螃蟹可美味了,嫩滑的雞蛋居然吃起來和螃蟹一樣鮮美!她美滋滋地想,要是明天能繼續吃賽螃蟹就好了!當然如果能吃上真正的螃蟹,那就再好不過了!
「乖乖坐著,別鬧你阿爹。」孟窅將香片遞給崇儀,拾起帕子給兒子擦擦手。.
她手邊坐著乖巧的阿滿。有哥哥做榜樣,平安也小松一般坐得筆直。再看在崇儀膝頭滴溜溜轉動眼睛,不知在打什麼主意的臻兒,孟窅不由感慨。這肯定是隨了明禮的脾氣,不僅淘氣,主意還大。
眼下,王府女眷都擠在聿德殿,錢益不方便進出。孩子們隨孟窅住在西側殿,也沒有正經辟出書房。各處宮殿已經加緊安排人手翻新,崇儀準備元旦正式頒布冊封旨意。等女眷搬入後宮,聿德殿就空出來,做王子的讀書之所。
崇儀叮囑阿滿日常勤勉學問,還讓錢益送進來兩本書。他自己也抽空親手寫了字帖,督促長子每日習字。
孟窅讓人在太子平時寫大字的隔間里添置一張小一些的書案,專門用來給阿滿練字。臻兒立時就計較上了,非要再添一張自己的。當時小姑娘一本正經地給出理由:
「阿爹的書案上都是特別要緊的劄子,我不好動。」
孟窅差點兒就要相信了,如果不是她剛從崇儀的書案上爬下來,還順走了一座玉石筆山的話。那是崇儀前不久才送給她的。
原先王府的勤本堂里擺著一登科的青玉筆架,臻兒十分喜愛上頭活靈活現地玉雕童子。恰巧今歲慶州的貢品中有一隻孩童捧壽式樣的青玉雕筆山,崇儀特意找出來看過,與臻兒喜愛的筆架神韻頗有相似,當時就留了下來。
臻兒有個習慣,但凡得了好東西,必定擺在顯眼處炫耀。就像當初她為了顯擺小兔子羅襪,好幾日不肯穿鞋。
孟窅說過她這個毛病,被崇儀搪塞了。崇儀眼裡,他的女兒就沒有不是的地方。
臻兒從書案上順走的正是崇儀送給她的青玉捧壽筆山。她很快就要有自己的書案了,當然就不用寄放在阿爹的桌案上。不僅如此,她連擺放筆山的書案都想好了。她知道阿娘的小庫房裡有一張黑漆嵌螺鈿花蝶翹頭案,連桌腳上都嵌著亮晶晶的珍珠的貝殼。很早以前,她就看中了!今天剛好從王府搬進來。
父女倆漱口洗手畢,孟窅也嵌著兒子們一起去隔間,正好也讓崇儀看看阿滿的大字。
月洞門博古架上的書冊錯落有致,既不妨礙查看外間的光景,又能很好地隔開明堂,辟出一個獨立的空間。
臻兒踩著腳榻,輕巧地爬上椅面。翹頭案上除去青玉筆山,還有新配的文房四寶。
「這是阿滿給我的。」臻兒打開硯盒,指著躺在裡頭的墨條,不忘為弟弟表功。
崇儀拍拍長子的腦袋,表示嘉許。抬起眼來,迎上孟窅滿意的眼神,一時好氣又好笑。玉雪總是擔心自己冷落阿滿。他豈會苛待自己的長子,不過是疼愛越深,冀望越重。
「看來得把遷宮的事提上來。」隔間里勉強容納三張書案,顯得緊湊起來。椒華殿和九華殿的工事已經進入尾聲,可如果只讓孩子們搬出去,玉雪頭一個不答應。或者可以先把尹氏幾個挪出去,騰出幾間宮室來讓孩子們住的寬適些。
「急什麼。」孟窅低聲埋怨一句。她更喜歡一家人齊聚在室的感覺,看著孩子們在跟前言笑晏晏,心就是踏實的。
臻兒在挑選毛筆,一邊指使阿滿研墨。她準備寫一副漂亮的大字,不辜負這張書案。
平安爬上椅子,從姐姐左手邊的空隙探出頭,上半身直接趴在書案上。
「姐姐寫!天地玄黃……」阿滿剛教開始教他背千字文,他記得開頭就是這一句,但還不知道這四個字長得什麼樣呢。
臻兒滿口答應,默默在心中醞釀。這四個字她會寫,阿爹握著她的手寫過。
「好好寫,我和你們阿娘在隔壁走走。」崇儀摟著孟窅,從身後微微使力托著她的腰。
「那你們快點回來。我很快就寫好啦!」臻兒大方的批准,有模有樣地握起筆。
崇儀扶著她穿過月洞門,孟窅回頭透過博古架的縫隙,看見三個孩子湊頭在案上有商有量的。
「我記得沃雪堂里還有一隻螺鈿的四季花瓶柜子,有沒有一起搬進來?」崇儀也回頭看了一眼,想起臻兒喜歡精巧的的物件,索性一起給她。這個月恰好是她的生辰。
「就知道惦記我的東西。」孟窅也喜歡那隻柜子,那還是胡瑤給她的添妝。她不至於對女兒吝嗇,嘴上卻難免拈酸。「有你幫腔,早晚都是她的。」
崇儀低頭輕哄。「回頭尋更好的給你。」
明堂的正中架著熏籠。鎏金塹刻卷草的空隙見水汽裊裊蒸騰。空氣里瀰漫著柑橘的清香。孟窅抿嘴彎彎一笑,俄而想起柑橘的事來。
「我想讓徐圖明天再出去一趟。」
「還缺什麼?」崇儀一邊點頭一邊問。「我讓高斌給他腰牌,找一天把東西都搬去關雎殿。等過兩日風停了,我陪你過去,看看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或者不滿意的。」
孟窅點頭答應,又搖搖頭,引得崇儀停下腳步專註看她。
「別的不缺,我想讓徐圖去外頭採買些瓜果。這幾日擺上來的儘是些桔子,你女兒都埋怨我呢!」孟窅半真半假地嬉笑。
崇儀早就看見一塵不變的果盤。她不說,崇儀也要問。可聽她輕鬆地說笑起來,崇儀又把心中的疑問壓下去。能讓孟窅來向他請示,顯然其中有其他緣故。
不說以她寵妃的身份,一句吩咐就大有人為她殷勤奔走。即便是後宮不得寵的妃妾,只要有銀錢,也總能疏通門路。可堂堂太子內眷,三位皇嗣的生母,在白月城居然連一口可心的瓜果都吃不上。
「讓高斌去。」崇儀笑了,立時就揚聲傳喚高斌。「去,把宣明殿的果盤都拿來。」
高斌一邊趨步一邊領旨。他自然聽得出太子話音里的冷意,不禁暗自慶幸,幸好尚宮局如今有方槐安代管。
太子把宣明殿的水果都送到西側殿,高斌來不及查明背後緣由,但也猜出了事件的大概。又是那活得不耐煩的,在借故試探。只可惜,他們都要失望了。
高斌飛快走了一趟,回程的時候尚宮局裡外就都收到消息。太子心疼榮王妃母子受委屈了!
他辦事效率快,也實在。崇儀說都拿來,他就真地搬空了宣明殿。
孟窅瞠目結舌地看見兩個小太監合力抬著一盆小樹,樹上掛滿的紅艷艷的海棠果,隨著搬動顫巍巍地搖擺。
「這算什麼呀?」
「給平安摘著玩。」崇儀想了想,替那盆海棠果定下去處。
孟窅簡直哭笑不得。好在這回他能想起平安來,沒有三句不離臻兒。
「先放外頭去,太佔地兒了。」吃飯的桌子還沒車,大大小小的果盤剛好堆在桌上。
有了豐盛的果品,臻兒表示很滿足。
「我天天看見桔子,臉都像桔子一樣啦。」臻兒捧著金燦燦的佛手,吸一口佛手柑特有的芬芳。她抓起兩隻佛手塞進桐雨的手裡。「這個帶回去,放在床頭上香香的。」
膳房和司庫房同時也聽見風聲。老尚膳被司膳從被窩裡挖出來,聽他簡要地稟明經過,當即賞給司膳一記響亮的耳光。
「糊塗東西!焦其英呢!?她是瞎了嗎!」他指尖發抖,嗓音都都碎了,既是冷得又是氣得。「你們且等著,這事兒還沒完!」
司膳心裡有數,得到消息后立刻跑來尚膳這裡求救。他來的時候,焦蘭英正在清理門戶。
其實,這回之所以輕易為朱玉蘭開方便之門,還是因為司膳與焦其英不對付。焦其英為人刻板,斷了膳房的財路,他樂得看司庫房窩裡哄。
司膳遮遮掩掩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小心思。老尚膳揚手又是一巴掌,在他臉上添一個對稱的掌印。「你以為司庫房出事,你的膳房還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