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六、糊塗與餛飩
「已經過去半年多,當時她也像先生道歉了,如今還提那事做什麼?我還沒忘你拋下我和孩子們不聞不問好幾個月!」孟窅不想和他聊李岑安的糊塗事,於是草草翻篇。
提起莊子,她至今心有餘悸,也難怪李王后也方寸大亂。
「再有下回,你不許撇下我們。」孟窅氣呼呼作勢要抽手,立刻被他捉住。
「再不會的!」崇儀當場服軟,心道不會有下回。他坐上這個位子,就是要給她和孩子們打造一片自在的天地。
孟窅悄悄在被子的掩飾下,撓撓他的手心。
兩人說著話,孟窅突然說饞餛飩了。她兩頰微熱,低頭露出不好意思來。
「剛才就想吃。你要是不來,我就忍忍睡了。這會兒睡不著就更饞了。」她摸摸柔軟的肚子,悄悄把責任推到他身上。.
「這有什麼?!」崇儀立刻吩咐傳膳房立刻做來,聽說她有胃口,還覺得挺高興。
「想吃什麼就讓他們送上來,怕夜裡存食就少吃一口。」她嫌月子里的飯菜不合口味,又怕湯水吃多了發福,謝恭人盯著她用膳才肯多吃一口。崇儀勸過幾回,也知道她陽奉陰違。當面答應得乖巧,轉頭就和謝恭人討價還價。
崇儀只好把臻兒送過來陪她用膳,明面上還要顧著她的顏面。對謝恭人解釋時,他拿出冠冕堂皇的借口。司禮監正在教導阿滿和平安出席大典的禮節,臻兒一個人住在九華殿也孤單,正好讓母女倆作個伴兒。
謝恭人也是明白人,當即聽出崇儀的苦心。如果臻兒沒有每日興緻勃勃地搜刮庫房填充她的宮殿,她就信了。可她的外孫女心有多大,謝恭人還是有數的。大王是借公主轄制孟窅,當著孩子的面,她不好意思挑食。
膳房的效率奇高。孟窅住進產室當天,聿德殿就單獨辟出小廚房,湯正孝帶著自己的班子直接接管。依著他在潛邸伺候多年的經驗,大王和姝元夫人的偏好,他都心中有數。
喜雨披著棉襖進門,一見是湯正孝守著灶頭,就輕鬆地笑開了顏。她只簡單地說一句要餛飩,湯正孝自然知道擀多厚的皮子,包什麼餡料,配什麼湯底。
「大王也在。」大王沒說吃不吃,但不能讓大王看著主子吃。而且湯爺爺的手藝好,萬一大王看著主子吃得香,自己也來了胃口,總不好讓他從主子碗里搶。
「得了!」湯正孝利索地答應,招呼德寶給喜雨搬個凳子,再舀一碗熱湯給她。「丫頭先喝完湯暖暖身子。雞湯和餡兒都是現成的,得來快得很。」
平常在膳房點菜,這時候就該使銀子了。位份低微的嬪妃想加菜,就得自己個兒出銀子,一半買酒菜,另一半買人力。遇上膳房太忙,管事的心情不好,人力比菜錢貴出幾番也是有的。但像姝元夫人這樣聖眷正濃的主子恰恰相反,尤其大王也在夫人屋裡的時候,膳房為了伺候好,往往要掏出銀子來打聽清楚。
一問誰點菜誰吃菜,自己吃和送人的甜咸濃淡不一樣;二問心情好不好,助興的酒菜和消愁的酒菜不一樣;三問身體好不好,是不是苦口,有沒有忌口。時間寬裕的時候,還得再往下細問,諸如之前吃的什麼,吃了多少……總之,得盡最大可能確保自己做的飯菜合食客的口味。送上去的不止是一碗菜,漲不漲臉另說,正經關係到兜里的俸例,弄不好性命攸關。
喜雨是膳房的常客,從前在潛邸就跑得勤快。湯正孝也喜歡她憨憨的性子,稍稍拐個彎兒就能打聽出自己需要的消息,既省錢又省事。
老話說,天公疼憨人。湯正孝一直覺得喜雨的性子進了白月城裡活不過一旬,也只有在榮寵不衰的姝元夫人宮裡才能護得住這個傻丫頭。
心狠如湯正孝也有點捨不得這份單純,時常惦記著為她留一碗湯一口肉,叫小德寶都眼熱。好在喜雨是娘娘屋裡的人,否則德寶也要給她小鞋穿。
這邊,湯正孝用一碗湯「打發」了喜雨,喊上德寶添柴,親手去擀餛飩皮。等水燒沸的時候,案板上整齊地碼著四排縐紗餛飩。時間再多一些,他還能往每隻餡兒里擱一直河蝦仁,別提有多鮮美!
小餛飩軟爛,皮薄餡兒小,一碗下肚也不怕積食。冬天吃上一碗湯餛飩,爽口鮮滑還能驅寒。
撇口琉璃碗里,半碗金黃的雞湯,悠悠蕩蕩浮著十來顆皮薄似輕紗的小餛飩,餛飩皮薄得幾乎透明,指甲蓋兒大小的肉餡兒透出粉嫩的薄紅,上面點綴著蔥花和些許海米。
孟窅嗅著溫熱的咸香,迫不及待地舀起一顆送進嘴裡。
「這是湯正孝的手藝。」湯正孝有一個調餡兒的秘方,肉餡又嫩又香。
崇儀一個眼神遞過去,高斌立刻會意。賞湯正孝!高斌都後悔當初沒去學廚藝,一碗平平無奇的餛飩又讓那老小子討了巧!
「聞著很香,你多吃點。」孟窅已經披上夾襖坐起來,她從自己碗里撥出一半餛飩放倒他的碗里。「宴席上盡喝酒了吧。快暖暖胃。」
實際是宮宴的菜品都是金玉其表,追求用材珍貴、擺盤華麗,但味道實在一言難盡。並不是說御廚的手藝不好,菜品剛送上來的時候都是好的,但再好的佳肴也經不住時間的蹉跎。磕頭、寒暄、敬酒、獻禮……等所有人終於能放心坐下來的時候,座位靠近殿門的,甚至拍在門外棚子里的,盤子里早就凝結成一層白花花的油脂,再餓的人也找不到下筷子的衝動。
高斌沒眼看,悄悄別過頭。從吃過的碗里撥東西給大王,也只有她敢讓大王吃剩飯。關鍵是屋裡伺候的一個個司空見慣似的,不說有勸一句的,還頗有幾分得意。
崇儀嘗一口,湯還有些燙口,但冬日裡吃著又彷彿剛剛好。
陪孟窅吃了一碗雞湯小餛飩,碗里的餛飩還沒吃完,被她催著走人。
「吃完趕緊走吧。」聿德殿離宣明殿不遠,剛吃過熱乎乎的餛飩,身體里也是暖暖的,這段路走一走剛好消食。今天太晚了,明天得提醒高斌,睡前讓他泡泡腳。
崇儀也稀奇地打量她,還在細細分辨她是不是在說反話。
「我聽說你天不亮就起來寫福字,心疼你忙了一天,才勸你早點回去休息。」孟窅羞惱起來,偏頭嬌哼。「不識好人心!」
崇儀原想等她睡熟了再走,話才開頭,又被她勸住。
「我天天躺著還能累著?倒是你,年節里也不清閑,可別累壞了自己。」再說今晚肯定留不住他。「明兒一早鐵定還有人來求字,你等著吧!」
這話不假,崇儀的書法獨樹一幟,從前也盛名在外。他初登大寶,為表示愛重,或籠絡人才,少不得賜下許多墨寶。他對自己的要求又嚴格,但凡有一筆不如意就要重頭來過。明後天雖然休朝,不知道還要寫多少字送出去。
崇儀想想也是,轉念不由起了作弄的念頭。「明天叫上阿滿一起寫便是,等來年平安習字有成,也能為我分擔一些。過幾年還有咱們冬哥……總會越來越輕鬆的。」
孟窅心疼兒子,蹙眉不贊同。「他們還小呢!等冬哥會拿筆也是后的事。」
「阿滿將來是逃不開的,好在他有親兄弟幫襯。」崇儀假意失望地嘆口氣,忽而挑眉揶揄。「可惜老四沒影呢!等他們兄弟幫上忙,我還得辛苦十餘年。」
高斌很想問,主子爺具體辛苦什麼?是辛苦寫字,還是辛苦增產……他個人更贊同後者,皇子總是多多益善的。
於是聽懂了的姝元夫人惱羞成怒地下了逐客令。
「吃完趕緊走吧!」她沒好氣地塞崇儀一口餛飩,見他被燙得吸氣,又是心疼又是解恨地瞪他。「該,叫你亂說話!」
她難得這麼硬氣,崇儀自認理虧,苦笑著咽下餛飩,自己舀起一顆吹涼了又餵給他。
吃過夜宵漱了口,崇儀渾身暖洋洋地走了。
孟窅躺在枕頭上數帳子上的瓠瓜,瞌睡蟲早氣跑了。他還惦記著生七八個兒子,一有機會就提醒自己,真是不害臊!
晴雨見她眼中水光盈盈,默默讓人撤去兩盞燈。屋裡太亮,更不覺得困了,但她不急著勸她入睡。肚子里的餛飩還沒消化呢!
「明天早上還吃小餛飩。」帳子里忽然傳來孟窅的吩咐。「要蝦仁的,臻兒愛吃鮮的。」
晴雨說記下了,又問:「奴婢給您換個湯婆子吧。」
屋裡窸窸窣窣響了一陣,腳跟出熱度明顯攀升起來,烘得她忍不住張開腳指頭。孟窅舒服地嘆了口氣,拉高被子咕噥。「給前面也送一份。」
晴雨豎起耳朵及時捕捉到她含糊的話,心裡門兒清。還能有誰,才把人趕走,又心軟了唄。
孟窅沒聽見她的回應,自己找了台階下來。「先給太子和二皇子送。問問高斌,要是膳房也送餛飩,咱們就別湊熱鬧了。」
晴雨險些綳不住笑出聲來。才要打雷又出了太陽,主子連發脾氣都軟和得像小奶貓似的。
「奴婢都記下了。主子放心睡吧。」
哪裡需要請示高斌,只管叫人往宣明殿和懋勤殿分別送過去便是,大王必定歡喜。至於膳房送什麼,根本不相干。而且她想,依著司膳如今的警覺,絕不敢與主子衝撞。若聽說主子送餛飩,他跑斷腿也得在餛飩送進宣明殿前,從膳盒裡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