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五、憋屈與委屈

二四五、憋屈與委屈

李岑安在座位上向前傾身,低首微微收起下頜,溫馴而不失端莊。

李岑安擺出完美儀態,等崇儀原諒自己的失誤。新年裡大好日子,又是登基大典才過,正是他最志得意滿的時候,自己再好好服個軟,總該把這事揭過去。

可崇儀不出聲,捂著懷裡的手爐,似乎還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林嬤嬤見房裡的氛圍有些冷,帶人又添上兩盞燈,走到李王后對面的時候,悄悄對她使眼色。她想勸李王后更主動一些。好容易大王進了門,必須想盡辦法把人留下來。冊封當晚,大王如果不留宿,不用等到天亮,闔宮上下就能知道王后顏面掃地。從今往後,王后還如何立威。

李岑安會意,只得放低姿態,眉眼間愈發柔和起來。

「當時困在莊子上,臣妾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實在日夜不安。那天忽然聽說先生不見了,臣妾既牽挂大王的安危,又擔心幾個孩子,一時間就想岔了。」她一邊說一邊繼續觀察崇儀的神色,這麼多年自己在琢磨他的心思。

錢益是大王的心腹,興許是自己太過輕描淡寫,大王才不滿意。這回她把幾個孩子抬出來,總不會錯的。

高斌在崇儀身側站樁子,眼皮都不眨一下。要他說,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李王後為人實在不聰明,難怪她活得憋屈。

「當時形勢不明,難為你們了。」

這話說得不痛不癢,但「你們」二字她聽得明明白白,李岑安不由心頭一跳,便猜想定是孟窅編排了什麼。大王人在蒹葭殿,心裡還是裝著孟窅。

「孟妹妹懷著身子,孩子們又還小,臣妾真是一刻不敢掉以輕心。」林嬤嬤又開始使眼色,李岑安忍下一口氣,決定先順著崇儀把話圓回來。

「萬幸錢先生平安回來,孟妹妹又及時趕到與我解釋了原委,不然臣妾今日也無顏面對王上。」高高捧起他的心頭好,他總該滿意了。

「無妨,都過去了。」崇儀不覺諷笑,李氏還是李氏。她從來底氣不足,偏偏害怕被人看穿她,時刻端著架子做出淡然的姿態。

張懂早就將山莊上的事巨細無靡地回稟過,但這件事錢益不曾提過,玉雪也不曾說起。他們誰也沒放在心上,最後還是李岑安放不下,一有機會先急著撇清干係。

他不接話茬,李岑安臉上一僵露出尷尬來。她舍下臉面迎合,大王卻彷彿看不見她這個人。

林嬤嬤這時候著急得直搓手,恨不能站出來替李王后說話。

「王上寬宥,更讓臣妾自慚形穢。」李岑安咬咬牙,在座位上欠身一禮,再次表明自己的決心。「臣妾身為中宮本該為王上分憂,卻不如孟妹妹體察聖心。這段時間住在蒹葭殿,臣妾時時記起母后的教導,今後必當謹省自身,約束內外命婦,為王上掃除後顧之憂。」

「王后保重鳳體為要。」崇儀只想她安分守著蒹葭殿。「眼下後宮人事也簡單,有高斌和方槐安互相支應足矣。」

李岑安不至於傻到認為他在暗示自己儘快充實後宮,他的心只住得下那個人。大王這是不肯讓她沾手六尚局的事務。她心思飛快轉動,得想辦法撬開他的嘴,為自己爭一點實權。難道還想一輩子把她困在蒹葭殿緬懷孟淑妃嚒?!

可不等她想出法子來,崇儀已經起身走下來。李岑安不敢再坐著,連忙跟著起身。

「王上這就要走嗎?」看見崇儀抬腳,李岑安臉上的急切再也掩不住。王上在蒹葭殿坐不滿一盞茶就走了,得是多嫌惡自己!

崇儀停下腳步,視線終於對上李岑安。

李岑安的眼中寫著控訴,她想大聲質問崇儀。他還記得自己是他的髮妻元配嗎?他一走了之,讓自己難堪,就不怕世人詬病嗎?!可她不能。

「夜深了,王后吃過葯就歇下吧。孤王改日再來。」崇儀已經披上斗篷。

林嬤嬤急得顧不上規矩喊出來,她搶步擋在門上苦苦哀求。「外頭風緊,老奴再讓人添個熏籠,大王暖暖身子再起駕。」

她不敢說讓大王留宿,可為了她的小姐,哪怕犯忌諱冒犯,她也得讓大王多留一刻。

高斌眉頭一挑,靈活地竄上去,一個躋身把林嬤嬤又擠開了。開玩笑,要是讓林嬤嬤擋大王的道,他這大總管的位子還是趁早讓賢吧。

「大王起駕。」他一張嘴,他的徒弟殷勤的湊上去攙住林嬤嬤。「勞嬤嬤挪個地兒。」

陸麟年紀小力氣不小,手腳又靈活。他挽著林嬤嬤的胳膊彎往上一提,輕輕鬆鬆把人從道上拉開。手上使勁不含糊,可嘴裡十分客氣。

「年節下萬事忙!主子爺和王后這一天都累了。嬤嬤伺候王后也早些安置,大王身邊有我師傅和我呢!」

李岑安盯著崇儀走遠的背影,一口氣堵在心口,宮燈橘色的光輝也掩不住她鐵青的臉色。

崇儀的身影很快從視野里消失不見,李岑安看著窗上的茜紗,恍惚間忽然想起孟窅屋裡的窗戶都是琉璃窗格的,能清楚看見窗外的景色。她做了王后,可還是比不上孟窅……

林嬤嬤心疼得眼淚都掉下來,扶著傷心的李王后坐下來。她拍拍李王妃的背,唉聲嘆氣。

「大王真是太絕情了!」

柳歡一聽林嬤嬤開始口無遮攔,心中暗道不好。她眼波一掃,捧起桌上放涼的茶碗借故跑回去。柳歡在蒹葭殿一天比一天後悔,她寧願回內務府,或是去六尚局做個八品內人,好歹學一門手藝,還能盼著滿了年歲后出宮回家去。

「嬤嬤別說了……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看不上我……」李岑安渾身無力。崇儀對她的冷淡從賜婚之日起便始終未變,她知道李家的門楣配不上王子妃的名位,嫁過來后每時每刻生怕行差踏錯。她竭力做好一個王妃的本分,在崇儀的眼裡卻一文不值。

豈止一文不值,只怕每句話每個腳步都是錯的。「他以為是我處心積慮圖謀靖王妃的位子嘛?!朝陽幾乎逼死了我的哥哥,是大王是淑妃為了替朝陽遮羞,才補償了李家一個王子妃。他心裡委屈,難道我就是心甘情願了?」

「真真兒冤孽啊!長公主禍害了李家,把我可憐的小姐一輩子都賠進去。」林嬤嬤摟著她的小姐,環顧滿屋子特意布置的喜慶擺設,心酸的眼淚落了滿面。

夜幕下,崇儀帶著高斌又拐進聿德殿里。他自己推開門,迎面撲來一股熱浪。

屋裡的炭盆燒得旺,孟窅正犯困,忽然聽見響動,從帳子里探出頭來。崇儀的衣角從屏風後頭晃過,她一眼就認出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又過來了?」他的衣袍多是雅緻的色調,這身絳紅的袍子是高斌拜託自己給他選的,配的是玄色的猞猁猻斗篷。

「大喜的日子可不該穿得喜慶些,開景元年的第一天圖個好兆頭。」高斌知道只有這位能說服大王,直接求上門。

崇儀繞進來,先對她露出一個笑。

「別起來,快躺回去。」他遠遠地抬手。怕身上的寒氣凍著她,崇儀沒有立刻走上去。「我只能坐一會兒,還要去看看孩子們。」

孟窅聽話地拉高被子,視線緊鎖著他。「這個時候孩子早睡下了。外頭天還冷著,屋裡屋外走一趟一會兒熱一會兒冷,你仔細別著風。」

「好。你也躺好,月子里不能受寒。」崇儀滿口答應,值夜的晴雨搬了個座,放在床邊半臂遠的地方,得了崇儀一個讚賞的眼神。

晴雨獲得了主子的肯定,幹勁立刻湧上來。她又給孟窅身後加兩個墊子,幫孟窅托高上半身,方便兩個人說話。

孟窅眼波一轉,咬著唇扭捏地問:「你從哪兒來的?王后沒留你?」

鼻尖彷彿飄過一陣醋味,崇儀不由搖頭哂笑。「何苦聊不相干的,一會兒惹得自己紅眼睛哭鼻子,還要我來哄。」

孟窅扁扁嘴,不自在地眨眨眼,嘴裡傲嬌地嘟噥。「不問就不問,我還不愛問呢!」

「問,快問。」崇儀立刻豎起白旗,躬身遷就她。「小人心中坦蕩。夫人垂問,我絕無隱瞞。」

孟窅被他一逗,臉上就綳不住了。

「原本早該過來了,聽王后說起一件事,耽誤了一會兒。」

高斌撇開頭,壓下捂嘴偷笑的衝動。李王后還不知道,要是她沒提起錢先生,主子爺興許就在明堂里站一站,立刻就回頭了。現在看來,李王后還算聰明了一回。

果然孟窅接著就追問起來。「說什麼了?」

「巧了,話里還聊起了你。說你在莊子上為錢先生作保,及時解開王后的誤會。」

孟窅想了想才記起來,興趣缺缺地表示:「其實我不去,她也不敢對錢先生怎麼樣。她就是一慌神想岔了,沒有我也有張懂勸她。」

比起李岑安的委婉,崇儀偏愛聽孟窅的直白不加掩飾。

「那會兒,你怕不怕?」

「怕呀!」孟窅也不客套,「可你器重錢先生,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說,他還救過平安的命呢!」

崇儀心裡熨帖,向前一探,手鑽進被子里摸到她柔軟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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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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