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五、委曲與委屈
杜姑娘哭得傷心,瘦小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孟窅的心又軟了,偏偏童晏華這時候又開口了。
「孟姑娘好大的火氣,幸好我們二人不曾得罪,我膽小不經嚇呢。」
「是呀,淑妃娘娘的侄女果然好架勢。」曹韻嬋柔柔弱弱地應聲附和,與她一搭一唱。
孟窅確實孩子氣,卻也不蠢。只聽兩人一搭一唱的,也管不了杜姑娘可憐不可憐。她暗咬一口銀牙,幾乎可以想見這兩位回頭就會把這話傳得風風雨雨。淑妃娘娘的侄女仗勢欺人,再等杜氏紅著眼睛回去被人看見,她的罪名就坐實了。
「我不過就事論事。你們的規矩是好的,不來相勸,反而三番兩次挑撥,又是什麼意思?」
「我們不過可憐杜家小姐哭得眼睛都腫了,可誰叫人家沒有嫡親姑媽疼愛呢。」童晏華巧舌如簧,紅艷艷的小嘴開開合合間把黑白顛倒個乾淨。
「你?!」孟窅聽她還要攀誣姑母,氣得臉都白了。「我和杜姑娘的事,偏你來多舌,如今還要編排我姑母。」
「呵,孟姑娘還不讓人說話了?杜姑娘怕你,我童晏華可不怕。」在場的數她個子修長,還喜歡揚起下頜說話。
「你和她較什麼真兒?你幾時見蒹葭殿派人來請她。淑妃娘娘忙著呢!哪裡來的閑工夫,管那些不知隔開幾房的親?」借著勸架的陰頭,曹韻嬋又狠狠把孟窅折辱一番。曹家是武將出身,在童大將軍麾下效命。曹韻嬋從小捧著童晏華,對她惟命是從。她父親如今是四品的司馬,比孟窅的父親官大,可孟窅仗著是淑妃的親戚,和溫成縣主住在一個院子。管事姑姑事事都先緊著那邊院子,她早就看孟窅不順眼。此刻有童晏華替她出頭,她更是有恃無恐。
「姐姐們別生氣,都是我的不是。」眼看著硝煙味越來越濃,杜姑娘顧不上哭了。
孟窅被兩人連珠炮似的接連攻擊,氣得發抖,一雙手緊攥著,指節都發白了。二房的姑娘少,堂姐孟寧年長她四歲,從來不和她說一句重話。長大後跟著母親出席各家府邸交際,她認識了胡瑤,也只和她一個要好。從來都是和和睦睦的,哪裡像童氏一字一句夾槍帶棒,怎麼難聽怎麼說。
宜雨扶著她,清楚地感受到孟窅顫抖的拳頭,愈發用力抱緊她的臂彎,用只有孟窅聽得見的聲音,低聲勸她:「小姐消消氣。她們故意激您生氣。」
孟窅氣憤童氏顛倒是非,也惱恨自己衝動。歸根究底,但凡她少理會童氏的挑撥,或像阿琢那樣不在無謂的口舌上多做爭辯,就不會授人以柄,還連累姑母的名聲。小姑娘一時麵皮漲得通紅,眼裡火辣辣的疼,又要死命咬著,不肯在惡人面前顯出頹勢。
「淑妃娘娘見不見誰,不勞曹童姑娘費心。我和杜小姐之間的事,更不需要二位指教。」她硬撐著一股氣,胸腔悶得生疼,也把下巴尖兒高高揚起。又睇一眼中間焦灼不安的杜氏,還是忍不住為自己叫屈。
「你也別哭了,好像是我欺負你似的。」
杜氏眼裡一亮,果然依言捉著袖子胡亂抹去濕漉漉的淚痕,歉疚地看著孟窅。
「方才是我不懂事,還請姐姐包涵……謝謝姐姐……」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童晏華占著上風,怎麼會讓杜氏息事寧人。眼見著孟窅的神色雖然僵硬,說的話卻沒有剛才的尖銳,她還想再添一把火。
「杜妹妹的出身,如何與孟姑娘相提並論,可不是嚇哭了。」
「孟姑娘何苦咄咄逼人。」兩人默契地定論,勢要坐實孟窅仗勢欺人的行徑。
孟窅咬著唇上的軟肉,打定主意不再讓她二人如意,倔強地不說話。
童晏華還要說話,被曹韻嬋輕輕拉住,順著她眼神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草黃色的身影從後方竹林里走過來,內侍省的窄袖圓領袍上繡的是六品鸂鶒。童晏華謹惕地看著來人,示意曹韻嬋不要驚慌。
「時候不早了,請姑娘們回別院。」來人一張清秀的圓臉,說話不疾不徐,若不是一身內侍局的袍子,還以為是哪家童生。他好聲好氣相勸:「此地與御苑相去不遠,說不得就有貴人們路經。姑娘們都是待詔之身,被人看見在別院外爭執,恐怕不妙。」
「公公莫要誤會,我和童姐姐是一片好心。」曹韻嬋脫口辯解,但她聰明地不顛婆說是孟窅和杜氏,只是一雙細長的鳳眼總往孟窅身上瞟。
那內侍疊手端著肩,搖搖頭。「姑娘們的話,奴才剛才都聽見了。」
孟窅不覺來了底氣,脊背挺得筆直,兩隻眼睛盯著童晏華一眨不眨。
童晏華眉頭微擰,拉住還要說話的曹韻嬋。她想要給孟窅難堪,卻沒想搭上自己的名聲前程。這內侍若不偏不倚,她和韻嬋也脫不得身;萬一他要賣淑妃的面子,她們倆更是得不償失。當下偃旗息鼓,恨恨地看一眼孟窅。
「枉費我和韻嬋一片好心,罷了。」臨走還要埋怨孟窅不識好人心,又沖那內侍點點頭,這才施施然轉身離去。
曹韻嬋一貫以她馬首是瞻,得意地瞥了孟窅一眼,追著她的步伐也走了。
那內侍看著兩人離開,沖孟窅一禮后也沿著來路折回。
「姐姐……」杜姑娘惴惴地看孟窅的臉色。竹林儼然成了是非之地,誰也不想多留。她悄悄往後倒退著挪步子,孟窅彷彿兀自怔忡著,沒什麼反應。她埋下頭,也匆匆離開了。
孟窅看著童氏帶著曹氏走了,面善的小內侍向她行禮時,她想著該道一聲謝,還有杜氏……她不是不想動,只是方才起全靠一股心氣支撐,彷彿一開口,所有的力氣都會從嘴裡逃走。
宜雨心疼的掰開她緊握的拳頭,掌心裡成對的月牙印又深又紅。
「還好,還好……小姐疼嗎?」說著鼻頭漫上酸楚,恨不得替孟窅去痛。
四下里沒有外人,孟窅卸下虛張聲勢的堅強,眼圈迅速紅了起來,偏偏咬著唇不叫眼淚掉下來,用手背胡亂一抹,深深吸一口氣還要硬撐著,好一會兒才緩過勁。
「我沒哭。」鬆懈后的肩頭隱隱酸痛,她反手拉著宜雨嚴肅地說,說給自己聽。「我才不哭,不輸給小人。」
宜雨恨自己嘴笨,挽著她輕聲細氣安慰她:「小姐的手都凍住了,咱們回屋吧。」
孟窅主僕走後,鬱鬱蔥蔥的紫斑鳳眼竹后露出一對人影來,其中一個正是剛才已離開的圓臉小內侍,另一個攏著石青雲錦緄狐狸毛邊的斗篷,一派從容淡泊。
久久才聽見那男子開口,似遠山煙嵐,清幽而濕潤。「我先往宣明殿,你把事情經過說於管事再跟來。」
「諾。」
竹林風波后,有關孟窅驕橫跋扈的傳言迅速席捲過長香別院各屋。且不說,蒹葭殿有何動靜,孟窅在屋裡躲著人大哭一場。等胡瑤聽到風聲,移步到她屋裡時,孟窅頂著一雙核桃似的眼睛,看見她走進屋來,先是羞赧地抬袖掩面。
「我知道丑,你不許笑我。」宜雨說要用煮熟的雞蛋給她推揉,她不肯。外頭風言風語的,別院里的眼睛都盯著她呢!這時候去討雞蛋來,大家還不知道怎麼議論她呢!
胡瑤長她兩歲,這兩年正抽條,一副大姐姐的氣度。她撥開孟窅的手,就看見一雙紅紅地眼兒。她蹙著一對柳葉眉,拍掉孟窅還想揉眼的小手,恨鐵不成鋼地嗔罵:
「你還怕我笑嘛?!」訓完話,到底心疼她受委屈,挨著她坐下,問起當時的情況。
孟窅嫌丟人不肯說,胡瑤照舊從宜雨嘴裡知道了經過。只冷笑一聲,把荼白叫到跟前說話:「你走一趟,替我問管事姑姑。斗亂口舌是過,栽贓陷害是過,輕聽人言以訛傳訛過當如何?白月城什麼時候成了長舌婦雲集的市井街頭了?」
荼白領命,氣勢昂揚地走出房門。傍晚領膳的時候,院子里跪著一排小宮女,荼白指著人叫宜雨看。
「顧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不等我把縣主的話說完,她就懂了。這幾個就是愛嚼舌根,道聽途說、信口雌黃,被顧嬤嬤抓個現行,罰她們在這裡思過。」
次日,教習如期而至,眾人不敢懈怠,也沒有多餘的心思關心真假不知的謠言。期間,蒹葭殿沒有派人過來,孟窅猜不透姑母的意思,暗裡喜憂參半。她怕姑母聽信傳言而厭棄她,胡瑤倒是勸她,淑妃事務纏身,不會理會這些小事。
又過了兩日,長香別院出了一樁大事,再沒人想得起竹林一事。事後,孟窅暗自慶幸還好她沒再理會童晏華,否則說不得又要捲入一場是非里。
卻是那日教習過後,曹韻嬋專程在廊下守候孟窅。
「前兩日,童姐姐和我與孟姑娘有些誤會。不打不相識,孟姑娘不會還記恨我們吧?」說著,熟稔地伸手要挽孟窅的臂彎。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孟窅直覺地避開她的手,與她保持距離。
曹韻嬋臉上精緻的笑迅速垮塌了,委屈地央求孟窅。「孟姑娘果然還誤會我們。」又強作笑顏道:「童姐姐就是怕這個,要我請孟姑娘去湖邊,咱們仨好好把話說開了,以後才沒有嫌隙。孟姑娘可願給這個面子?」
「只要你們以後別搬弄是非,過去的事情我也不會再提。」孟窅不信童晏華能幡然悔悟,若真有心,何必托曹韻嬋出面。孟窅回頭看見胡瑤從屋裡走出來,立時拋下曹韻嬋。「我和溫成縣主有約在先,不能過去。童姑娘若有心,什麼時候來我屋裡說一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