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牢,司刀,土匪
這是哪兒?
我為什麼在水裡?
是誰在用譏諷的語氣惡語相向?
羅漢雄忍著頭痛,扭頭四望。
這是一間不算寬闊的屋子,長寬約三米,中間是個水坑,積滿黑灰色的污水,幾根立柱在水坑裡豎著,直達房頂的木檁,自己的大半截身子都蜷在水裡,手臂被綁在一根柱子上。
身旁身後,還有好幾個人,也都蜷縮在污水中,也被綁在木柱子上。剛才的嬉笑聲就是他們發出來的。
哦……
水牢。
自己被關進水牢了。
那些譏笑自己的人,其實境遇都一樣,都是被關在水牢里的囚犯。
很糟糕,泡在污水裡的感覺非常難受,渾身僵直、痛、麻,直欲嘔吐出來,肚裡攪著說不清的酸楚。
「喂,小白臉,你是哪路賊溜子?」
「看這秧子臉的樣兒,八成是下三路走火。」
「嘻嘻,臉上割下二兩肉,烤熟了噴香。」
旁邊那些傢伙象起鬨似的亂吵嚷。大家的手臂被綁著,蜷在水裡動彈不得,只能靠磨嘴皮子來度過難受的時光,對他們這些污言穢語,羅漢雄聽了一會便習慣了。
並且他還跟旁人聊起來。
在這樣的地方,你的所有清高、矜持、尊嚴都是扯蛋。
情況很快就弄清楚了,這座水牢是本地鄉紳「宋團長」家的私牢,這個「宋團長」並不是真正軍隊里的團長,他只是地方「保安民防團」的團長,但是勢力甚大,廣有田糧,跺跺腳四鄉亂顫,是地面上的一霸。
至於羅漢雄為什麼被抓到這裡,就不知道了。
其餘的幾個囚犯,都是被宋團長抓來的盜賊流寇,有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綽號叫「廚子」,據說是殺人越貨,專門嗜好割人肉烹調。另一個膚色黝黑的健壯漢子,綽號叫「老黑」,是劫道打悶棍為生的。還有一個綽號「淡眉毛」的光頭,頭髮稀少,眉毛幾乎沒有,眼眶子上方皮膚象是趴著一條肉蟲,看上去格外不舒服。
就是這麼幾個渣類。
羅漢雄的心裡倒是稍微安定了一些,和幾個賊寇關入水牢,這事兒雖然倒霉,倒也不至於完全絕望,宋團長可能是把自己誤認為了匪類,只要找機會講清楚,就可脫身了。
「吱——」
厚重的木門打開了,光線湧進屋內。
走進來一個頭戴灰帕的短衣漢子,一臉兇相,手裡拎一根蒺藜棒子,站在水坑邊,粗暴地用棒子杵羅漢雄的肩,罵罵咧咧地喝道:「賊坯哈巴崽,沒死哇。」
蒺藜棒子長滿疙瘩刺,杵得骨頭疼,羅漢雄忍不住呻吟。那漢子伸手解開羅漢雄身上的繩索,「起來,臭賊坯,過堂了。」
束縛既去,羅漢雄試著往坑外走,腿腳僵直酸痛,差點仆倒在水坑裡,費力地從水中抽身爬上坑沿,又挨了好幾句臭罵。
水淋淋地走出黑牢。他發現這是一座宏偉的青磚宅邸,甬路都用青磚鋪砌,高脊瓦房,花牆迴廊,氣派又恢弘,這位「宋團長」果然是個家財萬貫的巨富豪門。
羅漢雄象罪犯似的被押到一間陳舊的廂房裡,裡面空空蕩蕩,一間桌子後面坐著個同樣戴著灰帕,黃臉膛的中年人,一邊抽著竹筒水煙,一邊冷冷打量著一身髒水的羅漢雄。
「先生,誤會了,您聽我說……」羅漢雄趕緊辯解。
那黃臉膛叼著水煙袋「呼嚕嚕」地抽著,用冷冷的目光瞅著羅漢雄,卻並未出聲,旁邊提蒺藜棒子的人惡狠狠打斷他,「別廢話,說,土匪跑哪裡去了?」
「土匪……」羅漢雄分辯道:「先生,是這麼回事,我是趕路的,到長沙投親的窮學生,不認識什麼土匪,您聽我說……」
「放屁,窮學生,哼!胡謅白咧定是賊坯,鬼頭鬼腦埋伏在山溝里做什麼?你身上的司刀哪裡來的?」
司刀?
羅漢雄愣了一下,他想起來了,自己在溝里確實撿到過一把匕首,柄上帶有鐵環。原來它叫「司刀」。.
「誤會,天地良心,那柄匕首是我撿的,是這麼回事,我在路上遇到趕屍隊了,在天王廟裡還撞到了死屍……我害怕,就跑到野山溝里藏著,先生,我真不是土匪,您可以到荊州去查,我到長沙城投親……」
「叭,」
拿蒺藜棒子的傢伙,用棒子抽在羅漢雄的屁股上,惡狠狠地罵道:「你奶奶個頭,到荊州去查,你遛老子嗎?打不死的臭賊坯,骨頭裡就欠揍。」
「先生,我就是個窮學生……」
「叭叭叭,」
木棒與皮肉撞擊爆響。
夏天,衣衫單薄,棒子打在身上痛徹心肺,而且蒺藜尖頭敲在骨頭肌肉上很快戳破皮膚打出無數個血孔。
羅漢雄七葷八素,委頓在地,幾欲暈去。
他感覺自己就快被打死了。
這時候,坐在桌后的那個黃臉膛,放下水煙袋,慢吞吞地說道:「好了。」
蒺藜棒子停住了。
羅漢雄只剩下了喘氣。
黃臉膛表情漠然,似乎眼前這場惡毒的毆打象陽光空氣一般普普通通。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不肯招,明天殺了喂狗。押回水牢去吧。」
啊?
羅漢雄機靈一下打個冷顫,殺了喂狗……你他奶奶的就這麼草菅人命?我好歹是個大活人,上過中學的知識分子,因為一點小誤會就殺了喂狗?宋團長的家還有王法沒有?
「冤枉——」
但是他的呼喊絲毫引不起同情,黃臉膛又低頭抽起竹筒水煙,提蒺藜棒子的傢伙把他揪著肩膀提起來,罵罵咧咧地提著走出廂房,又押回水牢,並且在路上又抽了幾棒,打得羅漢雄嗷嗷慘叫。
他明白了——跟這些傢伙講不通道理。
在他們眼裡,自己就跟豬狗差不多,不會把你當人看。
「咕咚,」
羅漢雄被一腳踢進水坑裡,重新綁上臂膀。他的頭垂下來,無力地喘氣,身上傷處疼痛,破皮的傷口泡在污水裡,時間一長肯定會潰爛。
我就要進鬼門關了吧。
過了一會,羅漢雄忽然感覺到一絲詫異。
水牢里那幾個囚犯,本來都是肆意粗鄙,開著骯髒的玩笑,滿嘴胡言。但是現在牢里卻充斥著緊張氣氛,每個人都怒目而視,默不作聲,互相惡狠狠地逼視著。
老黑的目光就象兩把刀,盯在廚子臉上,那神情就象要把他一口生吞下去。廚子也不示弱,長滿橫肉的臉上咬牙切齒,用同樣惡狠狠的目光迎視著老黑。
如果目光能殺人,他們早把對方殺死八回了。
他們在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