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荒武士?
眼前的樹木村莊,是那樣模糊。
血一滴滴下來,順著路連成一條線。
譚雄搖搖晃晃的往前走,只覺得腳底下碎石就像一隻只不懷好意的手掌,竭力想把自己拽下去。
高大壯實的身子,把路邊茅草屋的牆壁撞榻一塊,半個人身子探了進去。
「呀!」
霧氣騰騰中有女人尖叫一聲,他看到個白花花身子,隨即眼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陣爭吵聲將他吵醒了。
「這應該是個落荒武士,春代你把他帶回家幹什麼!我在跟你說話呢!」
譚雄費力睜開眼,撲鼻而來的酸臭味道使他眉頭微皺……
眼前一個剛到四尺的醜陋漢子,正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那猥瑣的樣子讓譚雄想起髒兮兮的老鼠。
「春代,你乖乖聽我的把他交給村長,不然……啊,他醒了……」猥瑣男子嚇得後退幾步,因為譚雄直接坐了起來惡狠狠看著他。
「這是哪裡?」譚雄想要站起來,肩部傷口卻生生讓他又躺下去。
鳥嘴統威力比他想象的強多了,看來這些倭人應該是改進了這種武器的性能,被擊中的肩部幾乎整個爛掉了。
那個被叫做春代的姑娘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你還不能起來,如果你這隻胳膊還想要的話。」
譚雄不由得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姑娘,大約二十齣頭的年紀,身材瘦削高挑,滿臉菜色卻遮掩不住清秀。
她的兄長——那個猥瑣漢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用手勢示意春代去屋外面。
「兄長你不用說了,你可知道妹妹我前些日子在居酒屋被人險些擄走,就是這位武士大人救了我?若是此時我們恩將仇報,如何對得起父親對我們的教誨?」春代頭也不回,彎腰幫譚雄查看傷口。
其兄居然啞口無言,默默退了出去。
「哦,原來是你!但我不是武士。」譚雄費力的支起身子,這才想起這就是當日被自己救下的能樂女。
這些賣藝之人在何處都一樣,為了掙一口飯吃而拋頭露面處處受氣。
卸妝之後的能樂女跟平常女孩別無二致,只是在身高普遍較矮小的東瀛她那高挑個頭簡直是個異類;其兄倒是字正腔圓的四尺漢子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您先休息,我出去一下。」春代嘴角浮現一個倔犟的笑,轉身走了出去。
他微微側身往外張望,只見女孩正對著自己兄長大聲嚷嚷,看上去相當不客氣。
這場景簡直有些匪夷所思,很顯然在這個家裡面,男尊女卑的思路是行不通的。
譚雄只得這樣住下來,這小村偏僻貧瘠,倒也十分清凈安全。
每天的飯是粗米加小魚乾,一日兩餐——這種待遇已經相當不錯了。
晚餐對於東瀛人來說實在是奢侈品,事實上就連某些殷實之家都天一黑早早睡覺,能省一頓是一頓。
譚雄心裡明白:這種兵荒馬亂的年景,能混上一口飯吃已是不易,還要省下一口飯養活一個閑人,真心有點為難他們。
他在懷裡摸索一陣,昨晚即興掠劫山賊的那些銅錢還在。
他把整整一貫錢放在草席上——這些錢預計相當於一個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整年。
春代的兄長豬苗喜介進來了,他走路一向是無聲無息鬼鬼祟祟。
譚雄不大喜歡搭理他,於是把身子背轉過去。
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放在草席上的錢卻不見了。
他微微一笑:也好,直接給的話估計春代會不收呢……
豬苗喜介拿走錢之後就沒在他眼前晃蕩過,晚上春代從居酒屋回來都不見他人影。
「武士大人您今天好些了嗎?怪事,那傢伙又跑去哪裡?」春代滿臉疲憊,摘下頭上斗笠小聲嘀咕著:「沒有錢他應該沒辦法去賭才對……」
「都說了我不是什麼武士……」譚雄愣了下:「他很喜歡賭博嗎?」
這種情況之下,他不得不把事情和盤托出。
有時候一個賭徒手裡有了錢,未必是好事。
春代聽了,飽滿的胸脯劇烈起伏:「您,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在藐視我嘛!?我就算再窮,也不會要您的錢!」
譚雄費力的站起來:「沒想到令兄會有這種嗜好……是我考慮不周,他經常在什麼地方玩?」
十賭九詐,他不是心疼那點錢,而是怕豬苗會出事。
果不其然,當她們趕到鎮町賭坊時,只見豬苗正在一個大漢踩住腦袋,鼻青臉腫的德行春代險些認不出來。
譚雄還沒說話,春代居然一腳踹開踩住兄長的大漢,手持木棍逼住眾人:「誰敢再碰他一下試試?你們老闆呢?」
「啊,是春代啊……你終於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聽上去就很討厭。
譚雄定睛一看,對方是個穿紅色絲綢和服,異常肥胖的老者,長相比聲音更討厭。
那胖老頭不緊不慢坐下來,手捻鬍鬚:「來的正好,把你家豬苗欠下賭債還了吧,雖然跟你們老闆鳩兵衛是親戚,但人情歸人情,數目一定要分明!沒有錢你休想把人帶走!看你是鳩兵衛店裡的名角我不計較剛才的事,快去湊錢贖人吧!」
「這!」春代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對方光膀子帶刺青的大漢湊過來,硬拼的話肯定占不到什麼便宜。
「啪!」
一袋錢丟了過去,眾人都愣住了。
「這,可以帶走了嗎?」譚雄眉頭微皺——剛才跑的太急傷口隱隱作痛。
胖老頭看了他一眼,用手裡的扇子把錢袋挑起來,擱在手心裡掂了掂,然後對手下眾人輕輕一擺手。
老練商人都不用請點數目,單憑重量就能大致估量出來。
「走!」要在平時譚雄早不客氣了,但此時自己有傷在身;二是不願看到春代兄妹受連累。
這種地頭蛇斬殺不難,麻煩的是把仇家引來。
「那人似乎有點眼熟呢……」
胖老者眼睛眯起來一條縫:「我記得小川奉行似乎送來過一張畫像……前些天居酒屋發生鬥毆,這個人跟殺人者很像啊……」
「老闆,您是說他就是被懸賞貫的那個劍客?咱們要不要……」他手下一個獨眼人很是興奮:「這可是一大筆錢啊,咱們一年都賺不到……」
「閉嘴!」胖老者厲聲喝道:「你們知道什麼?掂量下自己的本事,比小三太強?這種角色不是咱們得罪起的,都給我收聲!」
獨眼人雖然低下頭去,但滿臉不以為然:哼,這老傢伙是老糊塗了,這麼一大筆賞金我才不會放過!
他對著身邊兩人擠擠眼睛……
譚雄走在後面,他看到街上貼著一副懸賞通告,畫像上那個人跟自己唯妙唯俏。見四下無人,他連忙將其撕下來放在衣袖中。
前面的豬苗喜介正在被妹妹追打。
「混蛋,你說說你自己像男人嘛?要自己妹妹來養活,有點錢就去賭博!賭博!你以為你是誰?」春代雖然很瘦但蠻有股子悍氣,連踢帶踹追打不停。..
「好了!我可是你親哥哥啊!」豬苗喜介抱著頭不敢還手,只能朝譚雄身後躲去:「我不是想去碰碰運氣嘛!若是贏了那不就賺翻了?你以後就不用去居酒屋了!」
「靠賭錢能吃上飯嗎?」聽了這句話春代臉色似乎緩和了些,但一想起譚雄為了兄長花了這麼多錢,不由又一陣惱火:「好啊,你賭來一分錢沒有?這麼多年你有沒有賭贏超過一貫錢?連父親的劍都賣掉了,你配做武士後代嗎?譚先生救了我,我好不容易有機會報答人家,你卻……」
武士後代?譚雄對東瀛不算陌生,但對於武士這種複雜的階層還是搞不太清楚。
很顯然能被稱作是武士的,一定不是沒有名字的雜兵,而是擁有自己身份地位,產業領地甚至是一國一城的上級武者。
他萬萬沒想到這兄妹兩人,居然也是武士後代。
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回去后春代正經八百寫張字據遞給他:「先生,您請過目一下。」
「這是什麼?」譚雄很是納悶,春代端正跪坐在自己面前,這種姿勢使得她臀部更加豐滿圓潤。
而譚雄卻不敢目光太過放肆的在對方身上掃來掃去,因為春代表情異常嚴肅。
「借據!因為我兄長的過失,使得您如此破費!我身為他的妹妹自然有義務還債!」春代聲音很高亢,但譚雄聽的出來這聲音包含著無奈和酸楚。
他沒有說話,而是默默站起來,來到對方身後。
春代微微顫抖著,喉嚨不斷往下吞咽著什麼……這麼多年來維持這個家真的不容易,一個女人出入居酒屋遭到了多少騷擾和白眼?
譚雄不由得伸出一隻手去,輕輕搭在她肩膀。
她的肩膀很纖細瘦弱,讓譚雄頓生憐惜:「好吧,但我不需要借據,我信你。」
春代的眼淚無聲息滑落,卻強忍著不出聲。
譚雄嘆了口氣:「這樣不是長久之計,我傷勢好的差不多了,馬上要去島津家處理事情,順便幫令兄求個差事吧。」
出了茅屋,他把袖子里的懸賞告示拿出來,隨手一丟:看來,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