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庭上雪
十三日後,魔族使團歸朝,奕青和淳于東鄉第一時間去向魔帝彙報情況。魔帝事先已經得知和親之事有變,對於白隱,他一開始是絕不同意的,直到霍長風說:「太子殿下娶六公主,不過是娶了一個無用的女子罷了;若他娶了白隱,便是收了一智囊。白隱之聰慧,陛下從前是見到過的,若日後她能為魔族所用,這價值可就大了。再者,殿下娶白隱,既可以顯示陛下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又可以將白隱牢牢地鎖在咱們的眼皮底下,不讓她再掀出風浪來。」
魔帝沉思良久,並沒有直接表明態度,但霍長風之言甚有道理,加之奕青已經先斬後奏確定了此事,他再說也無用,只能將一腔怒火撒到了剛剛回朝的奕青身上。
「你這逆子!」魔帝氣得吹鬍子瞪眼,伸手掀翻了桌案,將一本奏章準確無誤地擲到了奕青腦袋上。
「你為何私自決斷?是不把朕放在眼裡嗎?!」魔帝以手指著奕青罵道。
奕青倒是很冷靜,任憑父親如何發怒仍面色如常。良久,等父親的怒火暫時平息了,他才不疾不徐地說:「回父皇,兒臣有話,必須單獨跟您說。」
「淳于右相不是外人,你且說吧。」
「不可。」奕青表面上還是要假裝跟淳于劃清界限,「此事不能講與外人聽。」
淳于東鄉知道魔帝怕自己心生不滿,自動找了個台階下:「太子與陛下多日未見,定有許多家常話要詳敘,那臣就先告退了。」
言罷一撩衣袖,佯裝滿不在乎地行了行告退禮,便快步退出了。
魔帝屏退了其他人,殿內只餘下他們兩人個。魔帝不耐煩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奕青一揖,一開口便讓魔帝所有的怒火都消散了:「父皇,血蠱就要尋找下一任宿主了,父皇也知道兒臣是下一任。」
這句話彷彿正好擊中了魔帝的弱點,一瞬間他神色大變,完全將白隱拋諸腦後,從龍椅上疾步走來按住奕青的胳膊,關切地問:「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有多長時間?」
「六十年左右。」奕青回答。
「六十年……」魔帝來回在殿前踱步,嘴裡念念有詞。奕青注意到他繁複威嚴的錦袍下罩著的身軀不再如從前那般挺拔,鬍鬚與頭髮漸漸變得灰白。奕青從天庭見到中年模樣的天帝后,下意識覺得自己的父親越發年邁,更不妙的是這位老人唯一皇位的繼承人即將被血蠱奪去自由和生命。
越想越難過,奕青心下不忍,只能笑著寬慰他:「父皇莫要過於憂慮,您不是還有個孫女嘛。」
魔帝停下來語重心長地說:「容兒是聰明,可到底是個女子,且天真爛漫,恐難當大任……朕還是指望著你……」
魔帝說著說著便不知如何開口了,奕青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落寞與孤寂,那份身居高位者的無力感。奕青能與父親感同身受,於是拋出一線希望:「這也是兒臣非白隱不娶的原因。」
魔帝顯然有些意外,皺起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可又露出疑惑,片刻后彷彿明白了奕青的用意:「此法可行?」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眼下想讓兒臣擺脫詛咒,只有這一個辦法。即便冒險,也必須試試。」
終於,魔帝採納了他的意見,這也代表著同意了他與白隱的婚事。
從伏魔殿出來,便看見淳于站在殿外等候覲見。
「勞煩右相屈尊在此等候多時,是奕青的不是。」奕青垂眸頷首,淺笑道。
淳于面含挑釁地向前走兩步靠近他,冷嘲熱諷地說:「陛下與太子殿下父子情深,豈是我等外人能比的?」
她雙目流光溢轉,嘴角扯出一抹假笑,似有似無地開合:「血蠱有變,速去長風處商議。」
這句話說的極快,聲音極小,即使緊貼的兩個人也未必能聽見。奕青接收到消息后輕微頷首,淳于會意,翻了個白眼便趾高氣昂地進殿了。整個過程瞬間完成,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太子殿下與魔界貴族霍氏二公子交好,天下皆知。因此奕青從伏魔殿出來后直接大搖大擺地去了大將軍府。
霍長風還是擺著一張欠揍的臉,笑呵呵地迎接他,待二人進了書房,確定只有他們兩人時,霍長風立馬變了臉色,迅速步入正題:「血蠱的宿主說要見白隱。」
奕青雙拳緊握,深重地嘆了一口氣:「終於還是來了……我知道了,等我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吧。」
「陛下那邊怎麼說?他同意了你與白隱成親了嗎?」
奕青如實回答:「同意了。我給他透露了我們的計劃一部分。」
「什麼?你怎能……」
「除此之外沒有什麼能說服他。」奕青無奈地解釋道,「我只能提起他的痛處,否則以他的脾性,萬萬不會接受白隱的。」
霍長風也只好認命:「如今只能如此了。要不要我通知阿照,讓她傳話給白隱,說你要找她一敘?」
「行,」奕青思考了一下,「地方就定在遲梧山吧,讓白隱悄悄出來一會兒。她疑心重,遲梧山她從前待過,不會過於警惕。」
兩人一直談到晚上。夜幕降臨,陰沉了大半日的天空飄起了雪花,點點花瓣不一會兒便轉為陣陣鵝毛,洋洋洒洒散落下來。魔界接近鬼界,比天庭陰氣更重,天也更冷一些,天庭的深秋,於魔界已經是寒冬了。
直到侍從送來碳火,兩人才意識到天已經很黑了。奕青推門行至廊下,庭院地面已被大雪完全覆蓋。躬身捧起一把雪在手中團成雪球,雪的冰涼觸感令他心中暢快許多,一時童心未泯,正欲將雪球砸出,胸口突然迸發出撕裂般的疼痛!
痛感隨著胸口蔓延到四肢,奕青疼得喘不過氣,急忙扶著身旁的霍長風,勉強站好。
「可是血蠱又在作祟?葯在哪兒?」
奕青疼得無力講話,指指袖口。
霍長風攙扶好他,伸手去掏葯,摸出來一個藥瓶,慌忙打開倒出一粒藥丸,奕青接過,熟練地投進嘴裡,生咽了。
半晌后,奕青才勉強恢復力氣。他疲憊地喘息著,臉色在雪光的映襯下越發煞白,嘴唇慘白乾裂,內側滲著點點血珠。
霍長風看著上一刻還生龍活虎的他,半是責怪半是心疼地說:「你不要每次犯病都咬破嘴喝自己的血。」
「不這樣怎麼辦?」奕青慘笑,「難不成同賀誠一樣,讓我去吃人?」
「是是是,你清高!」霍長風將他一丟,拍拍手嫌棄道,「就該讓那玩意兒折磨死你。」
霍長風總是這樣,奕青權當他在開玩笑,晃晃手中的藥瓶,不安地道:「葯快沒了,該讓九離回來了。」
霍長風堅定不移地搖頭:「我哥長年遊山玩水,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
那日天帝離開后便加派人手暗中圍住了白隱所住的偏殿,看似與平時並無兩樣,實則水泄不通。
汐照得到霍長風傳來的消息后第一時間告訴了白隱。
「殿下要約我到遲梧山會面?在眼下這個時候?」白隱不解地問。
「確實如此。」汐照回答。
害怕白隱心存疑慮,汐照又勸解道:「殿下在關鍵的時候約您出去,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說。又或者是他對您思念心切,忍不住想要見您也說不定。」
這番話果然有用,白隱眉頭舒展,心裡也生了些特別的情愫,她本就不知何時鐘意於他了,經汐照這樣一提,不經意間對奕青的好感增加不少。
可白隱還是覺得奕青是有要緊事要同她商量,否則以他謹慎的性子,還不至於因為相思而非要見面不可。
兩人籌謀著如何逃過天帝的巡視讓白隱出宮。思來想去覺得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讓白隱幻化成汐照的模樣假裝向天帝彙報事務,汐照經常跟在天帝身邊,一般人認得她,不會說什麼。商量定后,白隱先服了葯歇下養精蓄銳,等到了奕青通知的那一天,好按計劃行事。
從大將軍府出來之後,奕青便坐馬車回了東宮。他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身邊近衛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搭話,直到進宮入寢閣抱著火盆后,他的臉上才漸漸浮現出暖氣。
燭燈如豆,奕青只在床頭點燃了一盞燈,深夜那微弱的燭火突然不停地跳動,晃得他難以入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時辰,不僅沒有睡著,反而越發心事重重。無奈披衣起身,推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遲梧山是他的地方,說白了是他的山頭他的地盤。奕青對這裡的邊邊角角都十分熟悉—除了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存在了數千年,而奕青只去過兩次。第一次非常不幸,上去就沾染了血蠱,把自己折磨地生不如死;第二次更加不幸,直接被告知血蠱盯上他了,他的各方面都很棒,很適合做血蠱的下一任宿主……今夜,他將第三次進入這個讓他倒霉的地方。
入口是一面被佛祖如來上了封印的石牆,專門抵擋血蠱外溢;往裡走是一條狹長的甬道,也是石頭堆砌而成,牆面濕滑,有數以萬計的黏蟲不停地爬過,仔細點可以看到當年三帝合力封印血蠱時留下的結界;腳下散發著腥臭味兒,奕青每往裡走一步,就覺得自己彷彿踏在陳年的血泊中,特別的觸感令人心裡發毛;最後又是一道石門—石門後面,便是那令三界聞之喪膽的東西。
奕青深吸一口氣,施法打開了這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