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夕
由於是偷偷跑出來的,白隱不敢耽擱太久引人懷疑,身體稍微平復之後便回去了。汐照見她出去時好好的,回來臉色那麼難看,忙問發生了什麼事,白隱簡單同她解釋了一下便躺下繼續休息了。汐照心裡明白奕青的想法,沒有再說什麼。
求親使團返回魔族第二天,天帝便下旨讓天後開始籌備和親事宜,從嫁妝嫁衣到送親隊伍、送親禮儀,事無巨細。甚至連成婚當日白隱要佩戴的首飾,天後都親自監督工匠打造,她說:「終究是天庭對不住她,本宮能做的,就是儘可能讓她嫁的風光一些。」
白隱困在太極殿期間,天帝沒有再來過,天後時而看望,也不多說,只是叮囑她好好養身體,一切情況都由汐照應對。由此可見,天帝是對汐照有著萬分信任的。汐照對白隱總是誠懇真切的模樣,與當初在遲梧山上無異,可偏偏就是她過於體貼,導致白隱與她相處時如同看一團迷霧,不了解她的身世,不知道她的目的,她無害的微笑下彷彿掩藏著殺機。
不知不覺一個月便過去了,白隱身體中的毒被控制的很好。這日,汐照對白隱說:「大人,天後娘娘喚您過去試穿嫁衣。」
一想,哦,原來是到了結婚的日子。
白隱站在鏡子前,看汐照等人為自己換上華麗的嫁衣。魔族尚黑,嫁衣便用紅色作為底色,一套宮牆紅百褶留仙裙,外搭黑色鏤空廣袖衫,最外面又搭配黑底紅金線繡的玄元雙鳳褙子,裙擺拖到後面幾尺長,長到需得數名侍女同時提起才能走路。仔細看,嫁衣頸間還有一串細碎的紅色珠珞,是用西海龍王進貢的稀世紅珊瑚磨製而成;裙間佩戴各色荷包瓔珞,整個嫁衣華麗繁複,白隱看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若當年祝融的承諾是真的,恐怕這嫁衣一百六十年前便穿了吧。白隱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時有些恍惚。
整理好著裝,汐照後退幾步仔細欣賞,由衷誇讚:「大人真好看。」
白隱自己也甚是滿意,向天後行禮道謝:「人靠衣裝馬靠鞍,多虧了天後娘娘布置。」
「你不必謝我,這是你應得的。」天後見白隱神色滿意,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不自覺感到很欣慰,語氣也慈祥許多,向前兩步湊近她小聲道,「冬安有話對你說。」
言畢抬首對殿內眾人道:「你們都下去吧,本宮有話單獨同靈神講。」
內侍宮女退下后,天後將白隱帶到內殿,六公主正等在那裡。
天後前腳關門出去,冬安後腳便上前拉住白隱的手,一臉愧疚地說:「我沒想到會這樣,你想和親嗎?你怪我嗎?」
白隱輕嘆一口氣,拍拍冬安的手說:「裝瘋的主意是臣出的,和親的決斷是陛下定的,跟公主有什麼關係呢?臣不怪公主。至於臣是否想和親……臣這個年紀,也是時候成親了,只不過此時正好天降了一個郎君罷了—說到底,臣是想的。」
冬安神情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與白隱性情相似,因此不難理解白隱的想法,只是她太過善良,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白隱,由此越想越自責,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公主只需知道,」白隱認真地看著冬安雙眸,「和親之事與公主已無任何關係。可是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日,您是高貴的公主,外嫁安撫外族、下嫁制衡權臣,這些是公主逃不掉的責任。您得好好想想,也為您和胡為將軍的以後想想。」
冬安前面只是默不作聲地聽著,後面突然聽到白隱提起胡為,不禁一臉震驚地抬起頭,接著又轉為憂慮,兩滴清淚掉落下來。
「你不愧做過父皇身邊的殺手,什麼都知道。」冬安擦掉眼淚,點頭說,「你說的我會仔細考慮的。」
試完嫁衣當日,天帝便傳口諭放她迴流夢閣收拾準備,三日後好去和親。
夏炎和江南數十日沒聽到靈神的消息,擔心壞了,因此她一回宮,兩人便過來逮住她一通噓寒問暖,直問得白隱都煩了:「哎呀你們兩個怎麼這麼多話?!」
「這不是關心你嘛!」夏炎兩手一攤,長袖使勁往後甩了甩。
「我已經沒事了。」白隱抹了一把汗,「天帝把我關在太極殿只是怕我逃婚,畢竟整件事沒有徵得我的同意。」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個什麼呀,這話我都說第四遍了,你能放心了嗎?」
白隱感到十分無奈,夏炎遇到對她不利的事總會一問再問,搞得她總要反覆解釋。
夏炎瞪了她一眼,喉嚨里擠出一個「嗯」,便把臉別到一旁不說話了。
白隱見縫插針趕緊說:「我困了我困了,哥你趕緊回吧。」
其實夏炎見白隱離開二十多天回來仍然活蹦亂跳的,本就放心了大半,又看她精神百倍給自己鬥嘴,便以為沒什麼大事發生。現在又被下了逐客令,以他的固執的性情,當然不會死皮賴臉地久留,當下便撂下一句「明日再來看你」的話,大闊步走了。
眼看著夏炎走出了流夢閣,江南也說:「那你早點休息,我回屋了。」
「你等會兒,」白隱叫住他,「我有話跟你說。」
「其實天帝給我下了一種慢性毒,這才是我被留在太極殿的真正原因。」
江南一下子就坐直了,這會兒他的腦子轉的到挺快,接過話茬說:「他不信任你,想用毒藥制衡你?」
「對。」
「那方才為何不跟水神大人說實話?」
白隱搓了搓手,抿抿嘴唇,難過道:「哥哥太累了,我不能再給他添堵。這些年祝融得勢,他在朝中舉步維艱,還要時不時顧及我,他跟我走的太近,而我不受陛下待見,這或多或少都會拖累到哥哥。這也是我想要離開天庭的原因之一。」
江南頓悟:「你若走了,便能減少水神與你接觸的機會。」
白隱打趣地沖他道:「你這會兒倒是聰明了。」
天庭準備期間,魔族作為迎親的一方,禮儀布置什麼的要簡單一些,但為顯誠意,加之是自己兒子的婚禮,魔帝將此事看的很重,認為讓奕青的摯友霍長風操辦婚禮,能合奕青的心意。魔帝心是好的,但千不該萬不該高估霍長風的辦事效率—這不,此時他正窩在奕青書房的卧榻上睡眼惺忪,而一旁奮筆疾書忙前忙后的毫無疑問是準新郎奕青。
奕青邊忙邊抱怨:「給自己操持婚禮的,三界之內恐怕就我一個吧?也不知父皇什麼眼光,居然讓你幫我辦事……」
「啊呼—」霍長風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咂咂嘴,正準備狡辯,門外傳來侍從的通報聲:「殿下,大公主派人找你,想請你入宮與她一敘。」
「公主找你?」霍長風打起了三分精神,隨意地問道。
「哎呀,」奕青佯裝抱歉,抓住機會順勢將一大堆文書往霍長風身上一丟,正兒八經道,「這下我有事得走了,活兒你接著干吧,我回來驗收。」
「哎哎哎……」不等霍長風講價錢,奕青推開門就跑了。
蜀禾被帶回魔族之後一直與帝后居住在深宮之中,賀誠被天庭處決的消息很久之後才傳到魔族後宮。彼時她正餵魚,聽到消息,望著池中活蹦亂跳的各色錦鯉愣了一秒,抓魚食的手僵硬在空中,不過很快「哦」了一聲,手中魚食落下,沒有過多的情緒,始終面無表情。
「禾兒獨自哭了很久。」帝后這樣對奕青說。
這段時間奕青很少見自己的妹妹,今日一見驟然發現她更瘦了,秀髮與肌膚保養得極好,只是神色憔悴,昔日包含倔強與柔情的雙眸如今靜如死水,仍保留著一絲固執,但更多的是疲憊與幽怨。
「近日心情怎麼樣?」奕青微笑湊近她,溫柔地詢問。
「還不錯。」蜀禾應付一句,快速轉移話題,「哥哥要娶那個白隱?」
「是。」
「為什麼?天庭的好姑娘那麼多,就算是為了利益而和親,也輪不到白隱吧?」蜀禾始終擺著一副苦瓜臉,語氣咄咄逼人。奕青不與她一般見識,心平氣和地解釋說:「理由很簡單,我看中了她,對她有情。」
「真的嗎?就因為抓賀…賀誠時打了交道?」即使過了好幾個月,說出那兩個字時,她還是覺得心中一痛。
「真的,就如你所說。」奕青承認道。
「好吧,我知道了,你走吧。」
問完想問的便迫不及待趕人走,看來還是有恨,奕青心想。可這種事非得她自己想通了才算好,旁人做不了主,也干涉不了,最多勸一勸:「禾兒,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長,要學著放過自己,不能一直被自己折磨。」
奕青溫和的語氣配上這番話,正說到了蜀禾心裡,她越想越難過,賀誠與她,荒唐可笑的戀愛、老謀深算的利用,她恨自己天真叛逆,更恨自己不能放下他……淚水無聲地從眼眶裡湧出,蜀禾決然起身以袖掩面,凄凄然離開了奕青的視線。
蜀禾剛走,窗戶外便露出兩朵小丫髻,接著小寧容推門進來,稚嫩地行禮后便被奕青拉進懷裡點著鼻子問:「你個小不點,學會偷聽人說話了?」
寧容不覺不妥,反而十分坦然地反問:「父親要娶新娘子嗎?」
「是啊。」
「那新娘子會待父親好嗎?」
「嗯……」奕青好像真的在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應該會吧。」
「新娘子漂亮嗎?」
奕青眼前浮現出白隱的樣貌,不自覺揚起了嘴角:「挺漂亮的。」
「那父親會忘記母親嗎?」
奕青淡淡的笑意中增添了些不一樣的意味。良久,他嘆了口氣,看著寧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當然不會。」
我坐在典經樓的書案前,聽對面的江南講完了今天的故事。
最後還是我提問的環節:「白隱便這樣順順利利地嫁了嗎?」
江南很有耐心,總是挨個仔仔細細地回答我的問題:「當然就這樣嫁了,沒什麼好說的。」
他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樣,沖我擺擺手。可越淡然的人越是想掩蓋心中的痛苦,以為這樣便能減輕重擔,只是有些東西永遠無法逃避,越逃避越清晰,最終將人折磨發瘋。
夕陽將天空染成淺紅色的時候,江南開始收拾今天的書卷準備離開。他單手拎起包袱,口中念念有詞:「若我能未卜先知,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嫁到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