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大婚·圍城
很多很多年前,具體什麼時候,沒人記得清了,那時候白隱也才剛剛被接到天庭,尚未被派遣到魔界;奕青隨霍氏兄弟征戰四方,忙的不可開交。
某年某月的一場同妖族的戰爭,奕青冒失輕敵,放過了一條不起眼的諜報,結果釀成大禍。
彼時他身受重傷,窮途末路,不得不逃往人間。
奕青彷彿孤魂野鬼一般遊走在人間空曠黑暗的街道上,他法力盡失,腳下一路流著血,妖族順著血跡窮追不捨,逼得他幾欲喪命。
身後是追兵,身前是漫無目的的黑暗,奕青無法,只能硬著頭皮敲開一家不起眼的小門。
沉悶的叩門聲絕望地響起,長久無人應答,就在他準備放棄時,門驟然從裡面打開,露出了一個女子的臉。
奕青顧不了三七二十一,慌忙求助:「姑娘,我身受重傷,還被人追殺,姑娘能否讓我進去躲一躲?」
「那你快進來。」那女子沒有絲毫猶豫,她甚至都沒有看清來人的臉,便扶他進屋,還細心地清理了門口的血跡。妖族追兵見血路斷了,像突然斷了頭緒,沒有找到他們,奕青這才逃過一死。
「這女子便是先太子妃李致吧?」白隱問。
「正是。」汐照回答,臉上露出崇敬的神色。
「太子妃好氣魄。」
奕青傷得很重,敵人以劍劈開了他的盔甲,劍刃嵌入血肉之中,直從右肩劃到左腹,血流不止。
李致將他扶到床榻上,伸手為他解衣服。
「姑娘……」
「別動。」李致沉聲打斷他,「你傷的太重了,別說話,保存體力。」
盔甲被慢慢卸掉,衣服與血肉連在一起,場面很血腥,但是李致毫不慌張。她臉色沉著,手法笨拙地將衣服和血肉分離,接著手掌交疊,指間發出一團白光輕輕敷在奕青的傷口上,不多時血便止住了。
奕青強忍著疼痛,見她施法,驚訝道:「姑娘並非凡人?」
李致並不理他,轉身不知從何處摸來一瓶塵土飛揚的金瘡葯,顫抖著雙手給奕青塗上,又拿布給他裹了傷口,收拾停當了才抹一把汗,深出一口氣,反問奕青:「我看你這裝束,不也不是凡人?」
話畢便大跨步走到院里的水池中借著月光清洗染血的雙手,又洗了洗臉,拿手巾胡亂擦擦,進屋想問奕青些什麼,才發現他已經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奕青茫然醒來,睜眼便看見李致守著自己。
「你醒了?」李致快口詢問。
李致一身粗糙打扮,荊釵布裙,她長相併不出挑,但還算清秀,如此面相與簡單的衣裝搭配起來,為她平添了幾分豪爽之氣。
奕青將她仔細瞧了瞧,看不出什麼,便問:「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是何許人?」
李致也不看他,一邊往葯爐里添柴火,一邊回答:「我叫李致,花中仙。」
原來她是仙族人。所謂花中仙,就是仙界萬花叢中的一朵花兒成了精,只因生在仙界,便不能被評定為妖,她與江南的性質是一樣的,但江南是楠樹成精,比花要高貴許多,花兒成精是最低微的。她自稱「花中仙」,只是聽起來高端點,不想被人瞧不起罷了。
稍微了解了李致后,奕青按照話術開口感恩:「在下名叫奕青,魔族人。姑娘救命之恩奕青無以為報,不知姑娘有何心愿,奕青會傾盡所有為姑娘實現。」
李致聽了倒也不謙虛,還真的仔細考慮了一下,然後問他:「你在魔族是幹什麼的?」
「一個不大不小的官。」
「地位高嗎?」她繼續追問。
奕青從未被別人這樣問過,有些不適應,也沒看出李致在敲打如意算盤,只是懵懵地回答:「蠻……蠻高的。」
「蠻高的……」李致歪著頭好好想了半天,奕青以為她在想要多少多少金銀錢財,哪知道她突然話鋒一轉,語出驚人:「那你婚配了嗎?可有家室?」
奕青驟然明白她在想什麼了,一股局促的情緒湧上心頭,嗆得他不住咳嗽,傷口差點裂開。
左思右想,總不能欺騙救命恩人,只好如實回答沒有。
李致一聽奕青尚未婚配,立馬樂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彷彿撿的不是個人,而是個大寶貝。她心裡啪啪打著如意算盤,笑嘻嘻地湊到奕青面前,笑嘻嘻地說:「我看你生的不醜,不如娶我吧,就算是以身相許,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
過了多日,奕青恢復地差不多了,李致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給他送行。
那夜月涼如水,月光正如兩人初遇那般明亮動人。
吃完飯,奕青從袖中摸出一枚圓形玉佩,發力將其一掰為二,將其中的一半遞給李致,溫聲叮囑:「姑娘將玉佩收好,待我回魔族跟家人商量好,便回來娶你。屆時以此為證,我決不食言。」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都是命定的,奕青想,誰讓他在落難之時正好被李致相救,而李致偏偏正好想嫁一個有地位的人呢?說到底自己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紀,說不準李致剛好是那個能與他相伴一生的人呢。
李致並非尋常女子,當然不會輕易相信奕青的花言巧語,她把玉佩往奕青身上一丟,站起來靠近他,壞笑著說道:「這些物什,都是虛的,不頂用。」
「那姑娘想如何?」奕青茫然。
「我們得留下一些念想。」
「什麼念……」
不等奕青說完,李致突然上前,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奕青被逼著一步一步往後退,直退到床沿,退無可退。
李致一把將他推到,欺身壓上去,修長的手指劃過奕青俊美的臉頰,少女的氣息吐在奕青的唇齒之間,發出魅惑的痴笑:「你說呢?」
斂去了豪爽英氣的李致,竟比尋常女子更嫵媚動人。
那夜月色皎潔無暇,月光在窗戶上倒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
紅燭織羅帳,衾被擁新人。窗外歌舞昇平,不遠的伏魔殿上,魔帝正在宴請眾賓,白隱一身嫁衣端坐在東宮奕青寢閣的床榻上,聽汐照講述從前的事。
好幾百年前,魔界也舉辦過這樣一場熱鬧的婚禮吧,白隱被滿目喜慶的紅色晃了眼,出神地想著。
汐照聽從天帝的命令跟隨白隱一同來到魔族,隨侍左右,按天帝的話說,明面上侍奉,暗地裡監視。
「你回到魔族,行事便能方便些了吧?」白隱問一旁的汐照。此刻閣中寂靜一片,只有她們兩人。
「自然是。」汐照微笑垂目。
「為何在我的大婚之日講先太子妃?」
汐照沒有直接回答,她出乎意料地跪了下來,語氣有些異樣:「夫人嫁給了殿下,便是殿下的家裡人,自然有權利知道一切。而且,以夫人之聰慧,您知道了從前的事,便能理解殿下的心情。」
「我明白,也能理解。」白隱抬手將汐照扶起來。..
白隱並非小肚雞腸之人,她雖對奕青有心,但從不指望心上人能對她從一而終。於她而言,早已習慣了背叛和拋棄,這樣的人是不會對誰抱有絕對希望的。更何況李致已經故去了,就算奕青對她念念不忘,夫妻之間到底沒有實質性的隱患,因此白隱並不介意李致曾經存在過,更不會因為這個討厭寧容。
想著想著,白隱感到有些餓了,這才想起為著婚禮自己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可此情此景下又不好去找吃的,說不定奕青的母親正不知道在哪裡盯著她,找她的紕漏呢。聽聞帝後跟天後的性情正好相反,天後溫柔仁慈,帝后卻是個暴躁嚴厲的主兒,然慈母多敗兒,怪不得魔族能培養出奕青這樣厲害的人物……不知不覺過了許久,天色徹底暗了,白隱神遊海外,又過了約摸一個時辰奕青才回來。
他今日穿著一身與白隱相配的黑紅相間的衣服,白隱從未見過他這樣打扮過,因此他一進來,白隱便忍不住看了幾眼。
「殿下。」汐照淺行一禮,回頭看看白隱,又看看奕青,抿嘴一笑,掩門退出了。
兩人相對無語,空氣中瀰漫著一絲尷尬。
良久,還是奕青先開了口:「阿照跟你說李致的事了?」
「說……說了。」白隱雙手縮在袖中,畢竟第一次結婚,還是有些緊張的。
「那你……」
「我……我不介意,也會把小郡主當做親生女兒看待。」白隱音調越來越低,抬眼瞥了奕青一下,又飛速移開。奕青的影子投在白隱面前的地上,她不抬頭,只盯著他的影子看。
白隱正盯著發愣,影子突然向前移動。奕青走到白隱跟前,蹲下來一隻手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輕輕勾起她的下巴,她一襲紅裝,襯得面龐更加光彩照人。
奕青看得入了迷,忍不住將她攬到懷裡,輕輕地拍著:「我當初娶李致,屬實是為報恩。」
「哦?」出乎奕青意料,白隱突然掙脫他的懷抱,昂起頭扯著質問的語氣,「只是報恩?沒有動情?」
奕青攤攤手,對於白隱他毫不保留,直言道:「我心非木石,別人真心待我,我自然會回以真心。」
白隱沒想到他會如此爽快地說出來,都不帶解釋解釋的,她心中準備好的那些「你還建了遲梧山啊,掛了她的畫像啊」這些作怪的話此刻全然說不出口了。
奕青好笑地看她愣在那裡思考,覺得十分可愛,不由自主又把她撈進懷裡,撫摸著她的臉頰,柔聲說:「隱兒,當今三界時局變幻,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出事,我不敢跟你海誓山盟,只因我害怕有一天甜言蜜語都會變成笑話。但只要我在一天,就會給你一天安穩的生活。你相信我嗎?」
「我信。」白隱閉了閉眼,享受著他身體的溫存,「我會陪著你,與你一起共渡難關。」
衣帶悄然滑落,奕青輕咬著白隱頸間的傷疤,泛濫的情慾激起了她胸中的燥熱。出於一種叛逆的報復,白隱反手脫掉了奕青的中衣,露出傷痕遍布的臂膀,一條從右肩劈到左腹的傷痕觸目驚心地展露在她眼前,近在咫尺。兩人忘情交纏著,親吻著彼此的傷疤,如同受傷后互相舔舐傷口的小獸。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無情地掩蓋了所有,窗外寒風刺骨,僅余屋內一片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