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策反
公孫景看著眼前故人愣了片刻,毫不客氣地說:「拓拔大人看起來卻老了許多。」
「哈哈,」拓拔仲卿淡然一笑,「鄙人在妖族謀事,可沒有公孫大人清閑,衰老也很正常。」左顧右盼幾下,拓拔仲卿提醒他:「公孫大人不會要讓我站在外面說話吧?」
「請進。」公孫景冷著臉沒好氣地說。
公孫景點燃一根蠟燭,微弱的火光照映出他頗為不快的神色,不知是否因為睡眠被打斷的緣故,還是不速之客到來的緣故。
拓拔仲卿將他的臉色看在眼裡,以他對昔日同僚的了解,上面兩條都不是。
「拓拔大人深夜獨自前來陋舍,所為何事?」
公孫景是個直腦子,跟他拐彎抹角根本沒用,說不準還會讓他厭煩。因此慣於同人周旋扯皮的拓拔仲卿一改平日的行事風格,單刀直入地說明了來意:「我來還能有什麼事?無非是為了妖族與天庭和親的大事。」
「這件事我不想摻和!」公孫景直接擺擺手表明了態度,十分堅定的模樣。
哦,原來是想作壁上觀。
拓拔仲卿做過最壞的打算是公孫景反對兩族和親,今夜看來,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那一步。
「那大人這步棋可就走錯嘍。」拓拔露出神秘的微笑,看得公孫景一臉問號。
「何出此言?」
於是拓拔仲卿開啟忽悠模式,只聽他連珠炮似的開始給公孫景分析:「大人態度中立,無非是想哪方都不得罪,好乾凈利落地繼續在天庭謀事,在下說的可有錯?」
見自己的心思被他一下識破,公孫景倒也不狡辯,乾脆利落地承認了。..
「可惜大人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會得罪妖族。」拓拔仲卿不等他提問,繼續說道,「大人如今在天庭為官,且官至南天王,客氣些在下該稱呼您一聲王爺。這一聲『王爺"的分量可不輕啊,它代表著您站到了天庭的陣營,因此若明日妖族敗下陣來,單憑您南天王的身份,我們和妖族也會默認您的沉默是變相的支持,認為您是反對和親的一派。」
「這……」公孫景平白無故地在拓拔嘴裡躺了槍,想要解釋,卻覺得他的話不無道理,只能說,「我沒這意思啊,我就想……」
「您就想抽身事外,我明白。」拓拔壓低手直接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可是妖皇陛下不明白啊,他只會認為您身為妖族人,卻幫著天庭說話。」
公孫景多年不運轉的大腦在拓拔的一頓叨叨之後更是卡了大殼,一臉不知所措地懵在了那裡。
拓拔仲卿見已經輕而易舉地成功了一半,於是繼續趁熱打鐵地加了一把力:「而且您別忘了,您的母親尚住在妖界。」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成了壓垮公孫景的最後一根稻草,只見他驟然直立身體,臉上露出憤怒而害怕的神色,不過終究沒有發作,不多時挺直的肩膀便塌了下來。
拓拔仲卿這最後一句話直中公孫景的要害。他本是妖族的將領,那年在邊疆與天庭爭奪城池時因一時大意導精兵全軍覆沒。彼時令狐幽剛剛上位,正是大興刑獄、人人自危之時。公孫景實在害怕自己回去受到非人的懲罰,因而接受了天庭的策反,去到天庭為官。天帝為顯示仁愛寬恕、與殘暴的令狐幽形成對比,不僅沒有歧視苛待公孫景,反而一路為他加官進爵,讓他在天庭過得比在妖界還滋潤。
公孫景得到天帝厚愛自然欣喜,只是他叛逃倉促,妻兒老母都在妖界,他為了避嫌也始終沒有接她們過來。拖來拖去,成了公孫景多年的來難以釋懷的軟肋,起初他以為令狐幽會殺了他全家,沒想到這位妖皇陛下只是把他的家人貶為庶人讓其自己謀生,許多年過去了也沒提殺她們的事。
這件事讓公孫景心懷愧疚,他本心如死灰欲與妖族一刀兩斷,結果令狐幽反常的操作讓他對故土的情感難以完全割捨,時不時就會覺得自己對不起令狐幽,這種愧疚如今具體表現在了他對待和親的態度上。
他以為的寬恕,其實在令狐幽看來只是一種長期投資,令狐幽高瞻遠矚,故意留著他的家人以備今日之用。果不其然,當拓拔仲卿於今夜拿出他的家人威脅時,公孫景一瞬間陷入了糾結。
長時間的沉默過後,他變換了語氣,這語氣是誰都沒聽到過的試探和柔軟:「我的母親,她……她還好嗎?」
「令慈甚好,我來時特意去看望了她,身體十分硬朗,尚能獨自砍柴洗衣。只是如今她不必親自做這些事了。」
「為何?」公孫景以為出了什麼事,不過接下來拓拔的話讓他徹底放下了心,甚至有些感激。
「陛下感念大人昔日為妖族立下的功勞,故而在令愛成年之後將她許配給了上官家的三公子,如今她們祖孫三人已經被這孝順女婿接到府上,享齊人之福去了。」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說是公孫景的妻子寫給他的。
「竟是如此?」公孫景簡直不敢相信,激動地接過髮妻的信,一個勁兒地拜謝令狐幽,「陛下寬厚仁慈,臣實在慚愧啊。」
從被威脅驟然轉為安撫,公孫景的心情在片刻間經歷了大起大落。冷靜下來的他看向拓拔仲卿的眼光不再是一開始的冷漠警惕,而變成了感激,跟看親人一樣。
「臣必當時刻銘記陛下對臣的恩情,終生不忘。」說著將那封寶貴的信雙手捧著捂在胸口上,生怕有人搶走似的。
拓拔仲卿滿意地點點頭,知道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接下來就好辦了。
兩人暢談到深夜,直到子時過後拓拔仲卿才離開。公孫景送走拓拔后再也沒了睡意,迫不及待地於燈前展開那封寄託著他全部希冀的寶貴的信,他讀了一遍又一遍,幾乎要將裡面的一字一句融進心裡,躺到床上也要將它放在枕下才能安睡。
然而與此同時拓拔仲卿的心情截然不同,他第一次由衷地佩服令狐幽的決斷和綢繆。與公孫景交談過後他只覺得幸運,用令狐幽提供的方法策反公孫景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若是換成祝融,只怕他費盡心機也難以將他說動。
回驛館后淺睡了幾個時辰,拓拔仲卿便提前起身準備正式覲見天帝。
不出所料,按照天庭的「老傳統」,議論一件事的時候大臣們總是分為兩派,這次是以拓拔仲卿一行人和少數人微言輕的神官作為請求方,而夏炎和柳文竹等則按照白隱說的作為拒絕方。
拓拔仲卿先提出請求,凌霄殿上就兵分兩派爭論起來。天帝始終高居於上,神色複雜地看著亂糟糟的臣子們無動於衷——他不想得罪實力強大的魔族,也不想與難纏的妖族交惡。他可以傾向任何一方,但與此同時也會失去同等分量的好處,因此他一直在糾結,後來乾脆放手讓他們議論個結果算了。
拓拔仲卿看出了天帝的猶豫,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沖公孫景暗中使了個眼色,公孫景立馬會意,一直站在祝融身邊保持沉默的他突然站出來說:「臣以為,妖族此次和親頗有誠意,陛下不可辜負其誠心求和之心。」
這頓突如其來的操作讓那位好不容易安靜一次的祝融一臉懵,任他再機智,短時間也疑惑起來。不過他看看拓拔仲卿又看看公孫景,一會兒就明白了。
公孫景說完也對祝融使了個眼色,祝融前腳說過要全力支持公孫景,後腳便反悔,這屬實說不過去,於是只能硬著頭皮站出來支持了一句:「臣附議。」
這親和與不和,天族都會得罪一方,站妖族或許沒什麼壞處。祝融心裡這樣想著,權當為自己的莽撞找借口。
夏炎看到祝融和公孫景都站了出來,心裡揣摩著力度,上前一步向天帝奏道:「陛下,妖族詭計多端反覆無常,陛下萬萬不可答應。」
這時拓拔仲卿便反對道:「妖族是帶著十足的誠意來此求親的,水神大人怎能憑一面之詞詆毀我族?」
此話一出,天帝抬眼看看拓拔,又看看夏炎,彷彿在思考。夏炎覺得差不多了,於是故意裝作懟不過他,悻悻地退到一邊不說話了。
如此,以夏炎為首的反對者們便都縮了回去,祝融照常佔了上風,心裡卻第一次有些忐忑。
接下來拓拔仲卿又講了與妖族和親的種種好處,強調了誠意,點明了魔族對天庭的威脅之類,直說得天帝眉頭緊蹙,懷疑人生。
不過天帝畢竟是天帝,就算感性上已經被說服了,理性還是提醒他緩兩天再下決斷。因此他默默無言聽完了底下的吵鬧以後便揮手下朝,說他會再考慮考慮。但是殿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天帝答應和親只剩下時間問題了。
從凌霄殿出來,祝融的後背竟濕了一片。公孫景鮮少沒有跟他一同出來,回頭看看,發現他正與拓拔仲卿若即若離,不知嘀咕些什麼。
他有種被耍了的感覺,但除了公孫景被收買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哪裡出了問題。
夏炎望著祝融心事重重地走下台階,靠近一起走的柳文竹,低聲說:「不出意料的話,祝融或者公孫景要栽跟頭了。」
柳文竹不解地問道:「為何如此說?他方才明明佔盡了風頭,天帝和妖皇該讚賞他才是。」
夏炎搖搖頭,他還是沒參悟到白隱的深意,但直覺告訴他白隱不會讓祝融輕易得逞,這完全是出於對白隱的信任。因此他對柳文竹說:「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