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反殺
一陣寒潮過後,魔界徹底掃除了早春的陰霾,接連數日都是大晴天。
午後,白隱靠在桃樹下的躺椅上小憩,寧容在旁邊與小橘貓玩耍,汐照笑盈盈地站在旁邊,夏初的日頭剛剛好,暖融融的,曬得人很暖和。
「看你熱的,」白隱招呼寧容過來,給她擦擦頭上的汗珠,轉身對汐照說,「阿照你領容兒去換件薄些的衣服。」汐照便領著寧容暫時離開了。
支走了她們,白隱坐起來朝不遠的隱蔽處抬了抬手,耿春便從角落裡現出了身形。
「閣主,水神大人已經在天庭那邊按照您說的去做了。」耿春照常彙報。
「天帝和祝融呢?他們什麼態度?」
「依屬下所知,祝融一開始沒有表態,後來見公孫景出來支持妖族,他才站出來附議。接著水神大人按計劃退出,拓拔仲卿加緊攻勢,看當時的情形,天帝怕是會同意了。」
白隱理理衣袖,將手放在膝蓋上囑咐道:「那也不能掉以輕心,天帝的心思誰也拿不準,你要盯好了。」
「是。」耿春像往常一樣接受指令,但今日特意加了一句,「近日閣主的身體可還好?」
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可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問。
本以為這樣問會遭到白隱的訓斥——畢竟在耿春眼中白隱是不苟言笑之人——不曾想她反而溫和地笑了笑,說道:「我很好,你不必擔心,也不要將我的事告訴哥哥。」
她的臉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幾乎慘白,儘管穿著深色的外袍,但身體在空曠的室外仍顯得單薄,孤零零的讓人感覺一陣微風都能將她吹跑。耿春正是肉眼可見她的虛弱,才特意多嘴問了一句,得到那句「我很好」之後,他的心也放不下。白隱恐怕對每個問她身體狀況的人都會回答「我很好」,這完全是出於一種無意識的自我保護和獨立,是她多年來在不知不覺中形成的。
白隱通過懸機閣提前知道了天庭的狀況,而奕青霍長風他們還在等待最終的結果。晚飯時分,白隱邊往奕青碗里夾肉,邊試探性地問道:「天庭那邊還沒消息嗎?」
「暫時沒有。」奕青誠實地搖搖頭,轉而反問她,「你的懸機閣也沒收集到消息嗎?這效率不行啊。」
他的語氣和表情都帶著一絲戲謔的意味,這故意裝出來的調皮情狀白隱最是受不住,他那和煦的笑每次都能融化她的心。因此白隱乖乖和盤托出:「他們告訴我,拓拔仲卿要贏了。」
奕青感覺碗里的飯突然不香了,由此聯想了所有後果和連鎖反應之後,他沉重且疲憊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垂下了眼瞼。
白隱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好啦,也別太擔心,說不定還有迴旋的餘地呢?」
「會有嗎?」
「說不定呢。」白隱避開他的目光,給他碗里狠狠盛了一勺湯,「再天大的事,飯不能不吃,吃飽了飯才有腦子想事情,喏——」
白隱一手托碗一手執筷,將細滑的嫩肉送到奕青嘴邊,她薄唇微啟,稍微恢復血色的臉頰現出紅暈,雙眸滿懷期待地等著奕青銜肉。
奕青被她這副可愛而不自知的模樣逗得笑了,寵溺地銜過她高舉的肉,食慾也隨之高漲起來。
「這就對了。」白隱笑著,又把湯放到他手上。跟母親強迫小孩子似的監督奕青吃飯。奕青也笑著回應,心裡卻想,若她沒有事情瞞著我,笑得該比這更燦爛罷。
耿春出了魔界便回到懸機閣內給夏炎傳了密信,其中說明了白隱的意思,讓他繼續小心應對。夏炎想不通白隱到底要幹什麼,直接問耿春,耿春也回答不知道,搞得他從凌霄殿出來后就一直惶惶不安。
不過惶惶不安的不止他一個,此時正在南天王府的祝融也是一樣的心情。
祝融問清了公孫景為何反常操作后,氣的說不出話來。不過公孫景畢竟是南天王,官位在他之上,他到底不能發火,憋了半天將一腔怒火轉為了一句質問:「王爺如此做,為何不提前與我商量呢?」
公孫景攤攤手:「我也是前一天夜裡才臨時改變主意,哪有機會跟你商量嘛!」他隱藏了拓拔仲卿找他的那段插曲,改說是自己臨時起意。
公孫景被拓拔仲卿洗腦之後覺得支持妖族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因此不理解祝融為何警惕,天真地問:「你如此緊張做什麼?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跟夏炎那小子唱反調,何況他大勢已去,早沒有當年那般風光了。他鬥不過我們。」
這話說得沒毛病,祝融跟他解釋不了大道理,他此刻心亂如麻,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緊張,或許是常年謹小慎微、今日突然臨時起意,讓他覺得不安全的緣故吧?在天庭就是這樣,面對一個多疑冷血的君王,踏錯一小步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過了兩日,天帝還是沒想好,通常遇到這種決斷不了的事情他都會召來祝融一同討論,可這件事天帝卻反其道而行之,他將祝融晾在一旁,反而同時召來了夏炎和公孫景。
公孫景自然還是堅持老樣子,如今他是被拓拔仲卿牽著鼻子走,拓拔仲卿的態度就是他的態度,若不是掛著天族神官的頭銜,別人還以為他是妖族的官呢。
至於夏炎,他仍然按照白隱的意思,點到為止,故意藏起一肚子話緘口不言,讓公孫景在那裡任性發揮。
天帝頭疼地揉揉腦袋,最後厭煩地擺擺手讓他們退下:「好了好了別吵了!兩位愛卿的意思朕心裡明白,也有了決斷,你們二人且退下吧。」
公孫景乾乾脆脆地行禮告退,他自認為對妖族問心無愧了,腳下步履生風,頗有勝利者的姿態。
夏炎淡然處之,也要告退,卻被天帝叫住問:「夏卿往日口才頗好,怎地今日連個莽夫都說不過啊?」
夏炎雖失寵,但也是個在天帝身邊盤桓多年的老手,只聽他鎮定自若地回答:「臣與南天王尊卑有別,自然該處處禮讓。」
聽他這樣說,天帝不屑地閉了閉眼,評價了句「懦夫」,便驅使他退下了。
次日早朝,文武百官的耳朵全都豎了起來,萬眾矚目地等待天帝宣布最後的決斷。公孫景和拓拔仲卿坦然自若,夏炎面無表情看不出心緒,祝融表面上也沒什麼情緒,心裡卻有些空洞。
同樣的時辰同樣的地點,天帝以千年不變的裝束從殿後緩緩走出,底下眾臣紛紛下跪朝拜,一整套禮儀結束后,天帝坐定,直奔主題道:「朕多日憂思,深悟妖族誠意,著實不好拒絕,顧念兩族長久之計,遂准妖族使者之請求,擬良辰吉日,許天族嫁女,妖族納后,永結兩族之好。」接著拿出讓大臣提前擬好的聖旨,當著眾臣的面蓋下了印璽,交到了拓拔仲卿手裡。
事情看起來就這樣定了。天帝宣布時仍舊無奈,人不可能兩邊討好,他同意魔族求親的同時若再同意妖族求親,便代表著他必須倒向一邊。然而天帝心裡是不想與魔族為伍的,魔族勢力日漸強大,難保以後不會壓制天庭,天帝不想被人利用,因此或許與實力較弱的妖族合作能夠避免那種局面。
拓拔仲卿接到聖旨,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從來沒有他拿不下的事,今日也是如此。公孫景討好地望了他一眼,拓拔仲卿回以禮貌的微笑。祝融的心情也逐漸平復,事情到這裡並沒有損害到他的利益,他甚至順手在妖族那裡撈了一波好感,看來公孫景的決定沒有錯。現在反而換夏炎摸不著頭腦了,他很迷惑,難道白隱的目的是讓天庭跟妖族合作?那自己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就在大家都以為事情已經板上釘釘、皆大歡喜的時候,一封急信悄無聲息地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魔界。
幾乎是在天庭宣布旨意的當天下午,魔帝突然毫無徵兆地派人向令狐幽送了一封加急文書,接著急召奕青入宮,兩人在伏魔殿一直談到深夜,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蒙遠在宮門外候得腳底發疼,好不容易接到了匆匆出宮的奕青,得到的第一句指令卻是:「出大問題……快些回東宮。」
同樣的消息白隱也早早地收到,加上午後奕青被急召入宮,她心裡已經琢磨出了即將發生的事情,因此在奕青回來后第一時間就去書房尋他。
「夜深露重的,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白隱明知故問道。
「來不及了夫人,我要連夜出發去妖族。」奕青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亂麻,他一面收拾書文一面回答白隱,心裡飛速盤算著。
「發生了什麼事?」白隱走上前去從身後摟住他的腰,故意問。
這不是明知故問嘛……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是的,奕青早就發現了白隱的鬼主意,只是一直沒有說,也沒有阻止。不過眼下他沒時間跟她對質,魔帝只給他一個時辰回宮準備,一個時辰后他就要啟程。他腦子裡很亂,而白隱事到如今還跟他打啞謎,這些讓他第一次感到不耐煩,只能停下手中的東西轉身按住白隱的肩膀,用盡最大的耐心說:「我把蒙遠留給你,他會跟你解釋,阿照要跟我同去。」
「好吧,」白隱知道這時候試探來試探去不合時宜,「阿照心思比蒙遠縝密,跟著你好時時照應,隨機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