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出征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再大的好奇心也總要有個度,總不能見到個人就去問,何況面前這位還是個神志不清的老頭。
左思右想,覺得還是離開比較好,管他為何居住在白隱的府邸呢。正考量著,不知從何處刮開一陣陰風,風吹得桃樹花枝亂顫,樹下的鞦韆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彷彿有人坐在上面前後搖擺,然而此處除了我和徐無常沒有第三個人。
這種略恐怖的氣氛更加深了我要走的決心,當下便禮貌性地沖他揖了一揖,轉身要溜。可我還沒邁開步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徐無常突然顫顫巍巍站了起來,用他渾濁的老眼渴望地看著我,近乎請求般的說出一句話:「你……你是大人派來殺我的嗎?終於……」
他這句話的發音倒很清晰,我連忙回答不是,不明白他此話何意。
徐無常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又頹唐地坐下,彷彿於他而言死是一種解脫,所以聽到不是之後很失望。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光彩消失了,兩行濁淚從眼角漱漱流下,我看他這樣子,真擔心他的眼珠子也隨著眼淚一塊兒流出來。
「誰要殺你?」我的好奇心被他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重新勾起,不禁停下腳步詢問。
他停止了抽泣,頹唐變作驚恐,他縮成一團,詭秘地說:「自然是……閣主,閣主大人……」
「閣主」應當指白隱,可是今時今日白隱已經死去三百年了,她又如何派人來殺他?
我知道以他現在的神思不能問這個問題,所以我蹲下來,順著他的思路問:「閣主為什麼要殺你?」
徐無常突然瞪大了雙眼,毫無徵兆地別頭看向我。彼時我正曲膝與他平視,被他猝不及防的回眸嚇了一跳。
我被他盯得瘮得慌,後退了兩步。他眸中的驚恐加深,方才猙獰的神情轉瞬即逝,他又恢復到渾渾噩噩的狀態,把我的問題重複了幾次,然後自言自語道:「閣主為什麼殺我?因為……因為我背叛了她……」
果然,我埋藏在內心深處冥冥之中的某個想法被印證。其實從當年他與耿春的對話中就可以看出端倪。
「你為何要背叛她?」我又問。
他痛苦地把身體扭向一旁,使勁兒地擺手,彷彿面對他的是一團熊熊烈火,衝天的光亮讓他畏懼,不敢直視。
「你背叛了她什麼?」我堅持不懈,繼續問,「三百年前你的閣主經歷了什麼?你又經歷了什麼,竟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終於,在我的不懈「逼問」下,這位被往事折磨到半死不活的老人因為我打開了他封塵已久的記憶,如同親手揭開從前尚未癒合的傷疤,露出血淋淋的皮肉來。
奕青是在那年深秋的一個早晨被魔帝召去的,他們父子二人在伏魔殿爭執很久,奕青有理有據,駁得魔帝無法開口。然而君臣之爭向來有權者為大,奕青的口才就算再好,也比不了魔帝的滔天權勢。
因此他懷著勸服魔帝的錚錚信念進去,卻欲哭無淚地出來。
兩日後,魔帝下旨命太子奕青率領一萬精兵奔赴北淵,與淳于東鄉精兵匯合,接手北淵戰場的一切事宜,然後另外下旨召回淳于東鄉。
白隱與奕青在東宮正殿接了旨,便立刻開始準備。
「霍二公子隨你同去嗎?」白隱一邊給他收拾衣物,一邊詢問。
奕青看著她在燭火下忙碌的身影,回答道:「他不去,長風被留在魔都接手我的任務,順便負責後方糧草的補給。父皇不會讓掌握實際軍權的人離他太遠,他不放心。」
「哦,」白隱語氣平淡,彷彿在嘮家常,「霍大公子給你開的葯還有嗎?」
奕青從袖子里把那瓶抑制血蠱的葯拿出來,放在耳邊搖了搖,確定裡面還剩不少,於是道:「還多著呢。」
白隱不相信他的話,走過來拿過那個小瓶子,很仔細地把葯倒進手心數了數,不安地說:「還剩十六粒,你兩天一粒也至多吃月余。外出打仗這種事不好說,短的幾日就能凱旋歸來,長的能打數月乃至一年都說不準。今日天晚了,明日我讓阿照跑一趟大將軍府,請霍大公子再給你配些來。」
「好。」奕青望著她柔和的側顏,開心地笑了。
「你還笑?」白隱瞪了他一眼,「我都擔心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兒跟我嬉皮笑臉?」
奕青半倚在床榻上攤攤手:「不笑要我怎樣?還能哭不成?父皇的心思拗不動,只能順著他來。其實打一仗未必只有壞處,魔族培養軍隊這麼多年,也是時候拉出來看看實戰效果了。」
白隱知道他的話不無道理,可一想到奕青要去北淵那種苦寒之地,病痛又老發作,她心裡便一陣陣絞痛。過度擔心導致眼圈發紅,眼淚快要忍不住落下來。
她站在他面前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低垂著眼瞼,睫毛上掛著淚珠。奕青於心不忍,握過她的手將她拉到身旁,撫掉她的眼淚,輕聲哄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擔心我。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戰場上非必要主帥是不會親自上前線的,我最多就是坐在軍營里受點凍,不會有大問題。」.
奕青和煦的笑彷彿能驅散一切陰霾,再橫衝直撞的心也能在看了他的笑容后安定下來。白隱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奕青趁機把她攬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額頭。懷中女子一如既往的散發出熟悉的氣息,這種氣息讓他感到安全,再混亂的思緒也能立刻變得清晰。
兩人保持這個姿勢坐了一會兒,然後雙雙和衣而倒,躺進了被窩裡。
白隱沒有熄燈,奕青也沒有立刻入睡的想法,他們臉貼著臉,白隱靜默地躺在他的臂彎里,兩人都睜著眼。
「我想隨你一同去北淵。」一會兒,白隱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大膽的想法。
奕青聞聲鬆開她,看著她的眼睛直截了當地拒絕:「不行。」
「為什麼?」
「前線太危險,而且環境惡劣,你身體不好,不能去。」
「你方才不是還說坐鎮軍營沒什麼危險嗎?」白隱反駁道,「為何倒我就有危險呢?何況屆時有你保護我,哪裡還怕有危險!」
「可是家裡還需要你照顧。」奕青不慌不忙地解釋,「我走之後,偌大個東宮需要你這個主心骨坐鎮,還有容兒,你得看好她,別讓她再惹事。」
白隱不以為然:「這些都是借口!昔日你未娶我之前不也是照樣丟下家出征嗎?家裡可以拜託霍家大公子和二公子幫忙照顧,容兒可以交給母后管,宮裡可比咱家安全多了罷?」
「可是未娶你之前有李致……」奕青剛開口,便立刻意識到什麼,瞬間閉嘴,驚惶自己在她面前提了不該提的人。
可是白隱並沒有因他提起了先太子妃而表現出不適,反而被駁的無話可說了。
「那我也要去!」但她仍堅持自己的決定,奕青無法,只能繼續拒絕:「不行。」
「我就要去!」白隱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就不行!」奕青強忍著笑意,應和著她的撒嬌行為。
「你——哎!」白隱拾起枕頭劈頭蓋臉給了他一頓,奕青以手護頭,鑽進被子里笑得前仰後合,以至於白隱停手后掀開被子臉都紅了,眼角都笑出了淚花。
「你到底讓不讓我去!」末了白隱下達最後通牒。
「不行。」還是這兩個字。
白隱的臉色倏地變了,先前還嘟著嘴作撒嬌狀,想要「智取」,然後發現不行。現在眼神驟然轉冷,枕頭一丟給了他一腳,身體轉向裡面獨自生悶氣去了。
兩人背靠背僵持許久,中間空了好大的空間,夜裡的寒氣順著空隙鑽進被窩,暖和的溫度很快消失。
又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奕青耐不住寒冷,湊過去往白隱後背貼了貼,伸手環住她的腰,卻被她一巴掌拍開。再環,又拍。如此幾個回合之後,白隱終於不耐煩地嘆了口氣,任他摟著自己取暖。
「你去能幫我什麼?」奕青俯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雖然對拓拔仲卿也了解一二,頭腦也與他不相上下,但已經有我了,故而不需要你。如果你真的跟著去了,不僅幫不了我,還有可能拖我的後腿,打亂我的思路。」
白隱不服:「我去能集思廣益,如何拖你後腿了?你好生獨裁,以後繼承了帝位估計也是個像你父皇一樣的獨裁者。」
「那至少我父皇不像天帝那般猜疑忌憚?」奕青微弱地反駁了一句,然後立馬道歉,「好了好了,我的錯,不該如此講,只是這種話不要去外面說。」
「爬開!」白隱想擺脫他的手,只是越掙扎反而越被他緊緊箍在懷裡。
「你!」
「好了好了,太晚了趕緊睡吧,噓——」他露出可惡的壞笑,伸出手指在唇邊比了個手勢,屋內的燈火應勢熄滅,所有事物都隨著驟然籠罩的黑夜安靜下來。
白隱也知道,沒有她奕青一樣能應付拓拔仲卿,去了反而會因為顧及自己的安危導致他行事猶豫,甚至延誤戰機。可她就是擔心他,非跟著不能放心,可奕青又太強勢,強勢偏偏又沒辦法跟他講道理,無理取鬧都行不通。因此明面上直接提出肯定會被拒絕的,所以她得想個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