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忽悠
「這裡為何如此寒冷?魔都才剛入秋,怎地北淵恍若嚴冬一般?」白隱坐在馬車上搓搓手,哈口氣瞬間結成冰霜。抬眼望去,周遭皆為亂石峭壁,一片荒蕪寸草不生,唯有巨石上的殘雪在昏暗日頭的照耀下發出晶亮的光。
白隱走在軍隊的最後,趕車的炊事兵也是個老人家,不過看起來身經百戰的模樣:「這還只是北淵的小景緻,待到邊疆深處,那可是連日頭都見不到,終年陰雲密布不見天日,住不了人的——哎,話說大姐,你一老婦人,怎麼隨軍來了?」
白隱故作凄苦,深嘆一口氣,拿袖子揩了揩眼角,神色憂愁道:「家裡的老東西半身不遂下不來床了,我倆無兒無女,官府又要抓人充軍,只能我這老婆子上了。」
她變作了一副老人家的模樣,神態舉止再故意做作一些,還真挺像。
「唉,」老炊事兵深表同情,繼而安慰道,「你也別害怕,他們最多讓你在後方給將士們洗衣做飯,還到不了讓老婆子上前線的地步。」
白隱默默頷首,不再說話了。
奕青此次出征抄了進路,因此淳于東鄉走了半個月的路程他八九天就到了。到的當天晚上即宣布全體一萬將士背靠峭壁安營紮寨,峭壁的另一面就是妖族的軍隊。
安頓好一切已經是深夜了,奕青連日舟車勞頓,加上北淵惡劣的天氣使得血蠱反反覆復,他幾乎是強撐著才挨到自己休息的時候。
然而鎧甲還未卸下,帳外卻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
「殿下。」
白隱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褐色布衣出現在門口,掀開帳子的那一瞬間,出乎意料的身影令蒙遠和奕青同時嚇了一跳。
「你怎麼跟來了?!」奕青反應快蒙遠一步,快速把白隱拉了進來,白隱順勢抱住了他,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兩人同時感到一陣心安。
「屬下去帳外守候。」蒙遠愣了片刻,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貼心地留他們兩人共處。
「你怎麼跟來了?不是讓你照顧好家嗎?」
奕青怪罪道。
白隱以手撫上他的臉,目光誠懇地解釋:「家中有霍大公子可以代為照顧,容兒我託付給了母后,你不必擔心。」
「我是擔心你。」
「那你更不必擔心了,」白隱湊近他,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微笑道,「我此刻就在你身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奕青無奈地搖搖頭,這些年來,但凡她想做的事,沒人能攔住。
無法,他只能承認了這個事實,轉而問:「你是怎麼過來的?一路暗中跟著大軍?」
「不是。」白隱便把她變作老婦人隨軍的經歷講給他聽了。
「還算你聽話,沒有單獨出動。」奕青伸手勾了勾她的鼻樑,然後又把她摟進了懷裡。
奕青不敢在這種兵臨城下的時候動歪心思,白隱也不便打擾他,因此兩人膩歪片刻,便開始討論正事。
「還有多久能與淳于右相匯合?」
「快了,」奕青指著指揮桌上的地圖,「明天再向西行進三十里便能與淳于大軍交接,屆時她完成了任務便會奉命回魔都,你陪她一起回去。」
白隱轉了轉眼珠,自動忽略了後半句,語氣沉重道:「不知令狐幽派了多少人馬,何時能到此處。」
「探子說,六日前令狐幽已命令拓拔仲卿開拔北淵,拓拔仲卿的速度咱們都知道,我推測後日便能到達。」
「他們有多少兵馬?」
「目前還未探得,」奕青搖首,「不是所有探子都像阿照一樣厲害。」
提起汐照,白隱眸中隱隱不安,她只好輕微錯開了頭,卻還是被奕青捕捉到了。
「怎麼了?」他柔聲詢問,「我看你從一開始眉宇之間便有愁緒,是阿照出問題了嗎?」
「我臨走時叮囑阿照,每隔三日向我傳遞一次魔都的消息,按時間算,昨日就該收到她的消息了,可是直到今日還沒有。」
奕青想了想問:「要不我讓蒙遠回去一趟?」
「不,」白隱立刻否決,「蒙遠需要留下來保護你,阿照那邊我讓懸機閣去查。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與淳于右相匯合,然後排兵布陣等待對付妖族的軍隊。」
「好。」
凜風吹過峽谷峭壁發出凄厲的嗚咽聲,彷彿慘死的亡魂哭訴著自己的冤屈。
黑暗中,狂躁的朔風裹挾著雪粒拍打在布做的營帳上,一陣接著一陣,白隱和奕青裹著棉被狐裘依偎在一起還覺得寒冷。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安靜祥和的天庭,萬里無雲,一片光明。
汐照在太極殿小小的窗戶內看了九次日升,八次日落,就在她已經做好看第九次日落的時候,一直不見人影的天後突然在傍晚駕臨。
「洞庭閣已經給你收拾好了,明日便可以入住。」
「多謝娘娘。」汐照俯身行大禮,餘光只能看到天後端端正正的金絲繡鞋。
「你們都下去,」天後的裙裾微微擺動,溫聲命令道,「八公主初回天庭,很多規矩不懂,本宮要吩咐她些體己話。」
眾侍從紛紛撤下,天後親自走到門邊確定確實沒人偷聽,才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你給本宮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女兒?」眾人走後,天後像換了一個人,語氣冷峻,上來就是質問。
汐照跪在地上叩首:「兒臣確實是陛下走失多年的孩子,那把梳子即為證據。」
天後冷笑一聲:「沒人能證明這把梳子真是你的還是你偷來、撿來的!陛下思女心切被你騙糊塗了,本宮可不糊塗!」.
汐照不慌不忙地解釋:「娘娘息怒。娘娘若不信大可去調查,也可以找人查兒臣的血統,神仙和凡人生的孩子縱觀六界也沒有幾個,兒臣半神半人的血統是做不了假的。」
天後被她幾句話駁得啞口無言,梳子可以偷來撿來甚至造假,可是汐照的血統確實無可辯駁,可她始終想不明白:「本宮記得你初來天庭時便向陛下展示了那把梳子,本宮想不明白,為何幾百年前陛下不去調查你的身世,偏偏最近想起來了?難不成是一時興起?」
「當然不是。」
汐照聽到這兒突然笑了起來,她的嘴臉扯出一抹甜蜜的弧度,眸色卻冷若冰霜。她抬起頭對上天後的眼睛,低聲道:「因為陛下忌憚我,他想把我困在身邊,方便隨時殺了我。」
此話一出,天後驚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撞上門退無可退了才堪堪定住。反應過來之後,身上已出了大把的冷汗。
「你讓本宮很害怕……」沒想到昔日端莊穩重的天後被一個小女子嚇得求了饒。
「娘娘怕的不是我,是陛下。」汐照沒經過允許,自己站起來欲上前扶住她,卻被天後一把甩開。
「你別碰我!」她警惕地上下盯著汐照,彷彿待宰的不是汐照而是她,「為什麼?你在說謊!陛下明明一直很信任你,本宮一直看在眼裡啊。」
汐照可悲地搖搖頭:「您看到的都是假象。當年陛下從看到梳子的那一刻起就認出了我,卻沒有承認我這個女兒,這說明他打心底里覺得私生女是恥辱,會給他天帝的身份蒙羞。而今突然與我假意相認,無非是因為懷疑我變節投靠了魔族,想用八公主的身份把我困在天庭罷了。」
天後思考良久才明白她的意思,繼而又是一陣恐慌。汐照一面安撫她,一面請她坐在椅子上,緩了半天才恢復平靜。
汐照等待她繼續問,長久的沉默后,天後才問出了汐照一直想聽的問題:「那你,是否真的背叛了天庭,投靠了魔族?」
這個問題換做天帝、祝融,哪怕耿直的夏炎都不會直接發問的,這樣問是多麼的愚蠢,然而天庭之大,能開門見山直言的恐怕只有天後一個人了。
汐照自然是魔族的人,從一開始就是,可她卻一臉正色對天後說:「兒臣若真的背叛了天庭,願遭滅頂之災,身首異處,永世不得投生!」
「區區誓言,何以為證!」
「那請娘娘再想,投靠魔族,對我有什麼好處?魔帝是能給我公主的權力地位,還是能給我無上的信任?天帝陛下如今再忌憚我,從前畢竟對我是全心全意信任的,我何苦丟了西瓜撿芝麻,去討好不能給我任何好處的魔族?況且我雖身份卑微,身上到底流著神族的血統,我實是不屑與魔族人為伍。」
通篇謊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出來,也只有汐照能做到了。這些天她並非坐以待斃,而是冥思苦想,想從這鐵桶一般的囚籠中尋找一個突破口,眼下天後正是這個突破口。
然而這個臨時起意的計劃還真的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三分之一。
因為天後顯然被忽悠信了,語氣明顯比方才柔和幾分,她問道:「這些話,你為何不向陛下訴說?」
「兒臣也想啊,可是陛下並非如娘娘一樣肯問出那個問題,更不肯聽我解釋。您陪伴陛下數千年數萬年了,應該是最了解陛下的,他若忌憚猜疑一個人,便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條路走到黑,誰的話都聽不進的。」
汐照的話讓天後無端聯想到天帝讓她給白隱下毒之事,兩兩對照,便覺得汐照所言更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