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公主?囚徒?
祝融以手輕扣桌面,眼角不時瞥瞥立侍在一旁的汐照。汐照心如亂麻,但表面上還能勉強保持鎮定,只是將頭埋得更深,祝融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盯得她如同渾身生了亂蓬蓬的雜草,極其不是滋味。
「祝融大人親臨,不知陛下召奴婢來,所為何事?」實在受不了了,汐照選擇先發制人。
「唉——」祝融神經兮兮地嘆了一口氣,眉頭緊鎖,語重心長道:「阿照姑娘不知,陛下近日時常憂心。」
憂心?何故憂心?她暗中不解。口中卻說:「天帝陛下日理萬機,時時刻刻都要為六界瑣事煩惱,自然憂心。」
面前趾高氣昂的男子卻搖搖頭,繼續跟她繞彎子:「陛下所憂之事,並非家國大事,而是兒女情長的小事。」
言罷,故意偷瞥一眼汐照的表情,然而什麼都未看到,一潭死水,平靜無波。
聽到「兒女情長」這四個字,汐照的心已經有些亂了,但尚能裝糊塗:「陛下派遣大人來見奴婢,想必大人已然知曉了奴婢的身份。奴婢只是陛下身邊的一個細作,所謂兒女情長這等陛下的家事,奴婢實在不知如何為陛下分憂,也不敢僭越插足。」
她將頭垂得更低,企圖掩蓋眼眸中的慌亂。
「姑娘清肅,知道自己的地位,也盡職盡責,」祝融笑了笑,倏然一轉話題,引誘道,「可是姑娘真的不好奇嗎?」
汐照欠身一福:「大人有話請直說罷,奴婢不宜久留,需速速接了任務回魔族去,否則魔帝與奕青要懷疑了。」
「好吧,」看實在撬不動她的嘴巴讓她自己承認,祝融只好說,「大約九百年前,天帝陛下走失了一個女兒。」
汐照打了個寒顫,出了一身冷汗。
她強忍著顫抖的聲音問:「那陛下,是想要奴婢找到這位走失的公主嗎?」
「不不不,」祝融擺擺手,「陛下已經找到了這位公主,可是苦於不知如何與她相認。」
「父女相認,本是天倫之樂,闔家之喜,陛下不必太過苦悶。」
「阿照姑娘好口才。」祝融皮笑肉不笑地說,聽不出是誇讚還是諷刺,接著問,「我想請姑娘出出主意,若你是那位公主,該如何與陛下相認?願不願意與陛下相認?」
汐照聞言急忙跪伏於地,惶恐道:「奴婢不敢僭越。」
祝融斂了笑容,放低姿態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語氣凝重,突然變換了話題,道:「不知姑娘是否還保存著那把梳子?」
汐照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起來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哄騙出了那把致命且能改變她命運的梳子。經年前她曾用這把梳子取得了天帝的信任,他從見到梳子的一瞬間就知道汐照是他遺留在人間的女兒,可他故意忘記了這件事,如今不知為何又想了起來。
祝融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來,然後一句話不說直接帶她去見天帝。汐照直覺情況不太對,但祝融就在前面,身邊又有諸多侍衛,明著脫身過於困難。
很快走到凌霄殿前,汐照如同囚犯似的被數名侍衛包圍著往前走,祝融走在前頭,迎面撞見路過的夏炎。
往日里兩個人見面基本上是互不搭理的狀態,互相把對方當空氣,今日祝融也欲如此做,然而夏炎卻發現了他身後的汐照。他與汐照因白隱曾在暗地裡有過數面之緣,今日驟然在此遇到她,忍不住就停下了腳步。
「火神大人。」他微微前傾,佯裝客套,「大人要到哪裡去?」
祝融有些不耐煩地說:「有要事向天帝稟報。」
夏炎莞爾一笑,眼角的餘光時不時看向他身後的汐照,繼續道:「原來如此……哎,大人身後怎麼跟著一位姑娘,她是何人?莫不是大人新尋的……」
祝融更加不耐煩,黑著臉直接打斷他:「我跟水神你很熟嗎?」
「不不不,」夏炎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甚,「大人誤會,我只是閑來無事……冒犯了冒犯了。」
祝融不想跟他多糾纏,直接帶著汐照火速走了。
夏炎望著一行人匆匆的身影,緊鎖的眉頭逐漸衝散了唇邊的笑容,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掉頭往與自己宮殿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
凌霄殿內景仍舊富麗堂皇,集六界之珍奇妙物,瑰麗卓絕,讓人讚歎的同時有一種深重的壓迫感。而此刻汐照獨自在此等候,讚歎之心一絲沒有,壓迫感倒是瞬間拉滿。
門開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熟悉的腳步聲,一塵不染的鞋底踩在光滑的白玉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這空蕩的大殿上反覆響起。
在門開的一剎那,汐照便面朝門的方向跪了下去,身體反應迅速,腦子裡卻一片混沌,猜不透天帝的想法。
「快,快起來!」天帝語氣急促而驚喜,他一反常態,幾乎是小跑著來到汐照跟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扶起來,眼睛一刻不眨地盯著她看了又看,直看得汐照渾身難受。
她方才在腦中已經排演過了一萬種戲碼,幾乎猜想了所有的可能,除了這一種。
「陛下,奴……奴婢惶恐!」她心裡明鏡似的,但這種情況下裝傻充愣才是對的。
「叫什麼奴婢?!你是朕的女兒!」
「陛下弄錯了吧!」汐照再次跪倒。
膝蓋碰地之前再次被熱情地扶起,天帝的眼中閃著光芒,他肆意地笑著,彷彿比任何時候都開心:「錯不了!朕派人反覆查證過了,你擁有那把梳子,而且年齡、長相,出生的地點,都對得上!你就是朕走失多年的女兒!朕知道你一時不好接受這個消息,朕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諒朕,當年你拿著梳子找到朕的時候,朕竟沒想到你就是朕和她的女兒!朕還以為……哎!」
你以為什麼?
汐照聽完這一段,心裡已鎮靜許多,她忽然就明白了天帝唱這一齣戲的意思。
汐照一改惶恐的模樣,眼角擠出幾滴眼淚,一面將梳子取出,一面楚楚可憐道:「奴婢當年無故失憶,身邊只有這一把梳子陪伴,誰曾想……誰曾想……陛下,您不會是誆奴婢,故意試探奴婢的吧?」
「怎會!」天帝面露憐憫之色,「朕能確認你就是朕的女兒,自然是做了萬全的調查。你聰慧如此,難道對自己的身世從來沒有懷疑過嗎?」
汐照迷茫地搖搖頭。
天帝高聲大笑,拍了拍她的手:「朕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朕會讓你在天庭好好想想,好好住著,朕要好好彌補你,彌補你這些年受的苦,你知道嗎阿照,你會是天庭第八位公主。」
突如其來的「認親現場」並沒有沖昏汐照的頭腦,她漸漸明白了天帝的意思,短暫的喜悅轉而被寒冷的陰謀代替。她強裝迷茫,面帶受寵若驚之色,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天後,天後呢!」天帝大喊。
「臣妾在。」
「帶八公主下去休息,先住在你殿中,等過兩天朕單獨為她收拾一座宮邸。」
「好。」天後面含微笑拉過汐照的手。
走至門口,身後又傳來天帝的囑咐:「務必好好待她!」
「是,臣妾明白。」天後面上仍笑著,眸中卻毫無喜悅。
而此時夏炎早已趕到了鬼界,幸好今日耿春留守閣內沒有外出。
「汐照被陛下困在宮中了!」
「啊?看來陛下已經懷疑阿照姑娘了,」耿春聽聞,神色凝重,「那閣主在魔界豈不危險?」
「所以我才來找你。」夏炎火急火燎趕來汗顧不上擦,「這幾日的消息先不要往外傳了。汐照被困,她這條線岌岌可危,容咱們觀察幾日情況再做定奪,你們要做的就是靜默,通傳下去吧!」
「那……要將此事告訴閣主嗎?」
夏炎沉默片刻,回答道:「先不必。」
耿春得令即可去執行,原本就一削再削的懸機閣現在簡直像個縮頭烏龜,面對天庭的諜報系統撤出了大部分,現在連通往魔族最重要的一條線也不知是死是活。
汐照被安排到了太極殿內緊挨著天後寢宮的偏殿,這方不算大的屋子裡至少有三個侍女輪流「侍候」,屋外另有身手敏捷的侍衛時刻「看護」。
安頓好之後天後再也沒來過,反倒夜幕降臨時天帝來看她,說了許多體己話,什麼「朕對不起你」「未將你及時認出」「害你受苦」「不要害怕」諸如此類的,汐照皆以「奴婢惶恐驚喜」應付了過去。
直到一切安靜下來,汐照才得空思考今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和自己如今的處境。
第一個問題,天帝明明一開始就認出了她,為何拖到如今匆匆與自己相認?
看看屋裡屋外的那些「侍從」,這個問題顯然不難解釋。前一段,耿春他們被天庭懷疑,意味著汐照自己也跟著被懷疑了,現在這樣,無非是想通過所謂「認親」把她困在天庭,讓她無法給白隱傳遞消息。然而汐照於白隱如同手足,天帝此舉顯然是忌憚白隱,忌憚白隱就是忌憚夏炎。
想到夏炎,汐照皺了皺眉。
第二個問題,天帝想要斷了白隱的手足,為何不直接殺了汐照?何苦又弄這麼一出「苦情戲」?
汐照稍稍想了想便瞭然了:天帝此時不願打草驚蛇。換句話說,他還不是完全忌憚白隱,他在猶豫。他對她和夏炎尚存信任,但是不多,需要看他們進一步的動態以下決斷。
「父女相認,多麼美好的情景,然而卻摻雜著可怕的陰謀。」
汐照抬手撥了撥床幔的流蘇,濃墨色的月光透過窗戶倒映進她的眼睛里,濺起了一些晶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