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你會原諒我嗎
喬諾在醫院裡住了半個月,恢復得差不多了,然後回了靜湖水岸。
在靜湖水岸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時間過得格外慢,格外長。
喬諾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說一句話。
她不想說話,陸宇便也不說話,陪她看書,陪她聽音樂,陪她看碟。她沒再喝酒了,一口也沒喝。陸宇倒是希望她喝,喝醉了也許不會那麼痛苦,可她偏偏保持著清醒的痛苦,她在折磨自己,在向周其峰贖罪。如果她不一意孤行,不那麼固執,周其峰就不會受牽連,不會被迫離開苓城去斯德哥爾摩,是她害死了他。然而,無論她在心底怎麼懺悔,周其峰也回不來了。
陸宇希望時間這副葯能醫治她心上的傷,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慢慢恢復。
喬諾沉默了一個月,終於開口說話了。
這天,一場大雨過後,天藍得像被水洗過一般,湖面倒映著大朵大朵的白雲。
喬諾坐在陽台上,靜靜地看著靜湖,思緒飄得很遠,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臨近黃昏時,天空的蔚藍漸漸變成灰藍,微染了一點點淡黃。
「我想去趟斯德哥爾摩。」良久,喬諾對坐在身邊的陸宇說了句,她的聲音有些發啞。
陸宇心裡一怔,看著喬諾,她終於說話了。他有些欣喜,同時又有些擔憂,他明白她為何而去,於是說道:「我陪你去。」
喬諾搖頭,「我想一個人去。」
她的傷好了,不用再坐輪椅了,可以獨自出行。
陸宇心裡有一絲酸楚,不是滋味。斯德哥爾摩有屬於她和周其峰的世界,她不希望別人進入,哪怕是自己,她把他推得遠遠的。他相信上次去斯德哥爾摩,如果不是因為腿傷,她會獨自緬懷他陪她的時光了。他像一個局外人,無論他如何努力,都進不了他們的世界。
不過陸宇還是不放心喬諾一個人,於是說道:「你的傷才好,一個人能行嗎?要不我陪你過去,你到了那邊再看情況,可以嗎?」
喬諾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陸宇,「我沒問題,你不用擔心我。」
陸宇知道她決定的事不會改變,就不堅持了,只得依了她,說道:「好吧,你注意安全。」
陸宇說完看著靜湖,說道:「今天的夕陽真美,我們出去走走吧,好久沒在靜湖邊走了。」
喬諾微微點了點頭,「好。」
喬諾把自己關了一個月,終於從屋裡走了出來。
夕陽的餘暉灑在湖上,隨著漣漪泛著一層層金色的光暈,有一種不真實的美。兩人在靜湖邊慢慢走著,陸宇牽著喬諾的小手,風從湖上吹來,攜帶著水氣和涼意。
兩人沉默無言地走著,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
喬諾看著夜色里的靜湖,對陸宇說道:「十年前,我離開苓城前一晚,周其峰陪我在靜湖邊走了很長時間。那時我對他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好像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心裡很惶恐,不知道將來的生活沒有他,我該怎麼辦。我不敢告訴他我害怕,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想鬆開,我也不想去瑞典了,只想留在苓城,只想要他永遠陪著我。」
陸宇能想像出十六歲的小喬諾漂洋過海時的無助與惶恐,心裡生出疼愛與憐憫,停下腳步,把她摟在懷裡,說:「諾諾,我不會再讓你害怕了,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都不離開你。」
喬諾搖頭,說:我被伍順海趕出來后,我就把他當父親。他疼我愛我也像個父親,他能填補我心裡殘缺的一部分,可是你不能。」
陸宇說:「那個時候的你還小,沒有安全感,需要一個父親陪你走過成長的歲月。現在你已經長大了,你需要的是愛人,人生的伴侶,對你的愛會比父親還要多還要深。」
「可是,我還是想要他活著,想要他陪在我身邊。我明明知道自己錯了,可我不敢跟他說對不起,就像當年離開苓城一樣,我明明想留下來,卻還是離開了。我對他太殘忍了,我好後悔……」
喬諾嗓子發啞,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喬諾看著眼前的湖水,在心底輕聲問,「周其峰,你會原諒我嗎?」
風從湖上吹過來,靜寂無聲。
周其峰離開她了,去了另一個世界,再也不會回答她了。
兩天後,喬諾置身在斯德哥爾摩的一座湖畔酒店。
她站在窗邊,俯瞰斯德哥爾摩,整座城市彷彿浮在水面上,一座座島嶼如散落在湖面上的珍珠,由玉帶似的橋樑將它們連接在一起。蒼翠的山崗,碧藍的海水,如一幅寧靜的水彩畫。
這座她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如此熟悉,又變得如此陌生。
她彷彿是沒有根的人,哪裡都不是她停留的地方,苓城不是,斯德哥爾摩也不是。它們都只是她人生旅途中的驛站,留著她某個時刻的記憶而已。而那些記憶卻有根,很難拔掉。
周其峰曾說斯德哥爾摩和苓城很相似,都像一座水上城市,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河流像城市的脈絡。
喬諾看著斯德哥爾摩,腦海里浮現苓城,兩座城市的影子交疊,影子里又出現周其峰的身影,一時在苓城,一時在斯德哥爾摩。
喬諾站在窗邊發了陣呆,離開了酒店,上了輛計程車。
不一會,她到了現代美術館附近一家叫海鳥的咖啡館,這是周其峰常和她來的地方。咖啡館附近還有一家無名咖啡館,據說是全球最酷的十大咖啡館之一。咖啡館建在船塢上,只在夏季開放,只有四張餐台。他經過那家咖啡館,卻從來沒有進去過,他們更喜歡海鳥咖啡館。
周其峰每年來斯德哥爾摩,必定和喬諾來海鳥咖啡館,這是他們之間不是約定的約定。
周其峰曾對喬諾說,他死後會變成一隻海鳥,在這片海上飛翔,遠遠地看著喬諾。他還會飛到她在湖邊的那棟房子,在她的窗子前看著她,看著她和她的孩子……
喬諾聽得心裡不痛快,生氣的對他說,她不准他死,他一定要活得跟她一樣久,他要敢死在她前面,她將來變成鬼一定不放過他。
她逼著周其峰答應她不許死,周其峰只得笑著答應,「好好好,一定活得跟她一樣久。」
「周其峰,你答應我不會死在我前面的,為什麼你說話不算數?」喬諾坐在海鳥咖啡館里,看著對面的咖啡,無聲的問周其峰。
她坐了個靠窗的位置,窗外是蔚藍的大海,有海鳥在微波粼粼的海面上飛過。她點了兩杯咖啡,彷彿周其峰還坐在她對面,還一臉笑容好脾氣的哄她。
她不止一次要他跟自己做親子鑒定,說她一定是他和母親的女兒,不然他不會如此寵她。
他總是寵溺地拍拍她的腦袋,說她異想天開。他愛她母親,卻從來沒跟她有過那種事。
她不由得笑他是個書獃子。
是啊,他就是個書獃子,愛屋及烏地把她寵得沒邊,她卻一次一次殘酷地傷害他。
「周其峰,你後悔了嗎?」喬諾對著那杯咖啡喃喃而語。
「小諾,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周其峰像往常一樣面帶微笑,聲音好聽得讓她的心要融化。
喬諾一怔,脫口而出,「周其峰。」
咖啡館里人很少,很安靜,侍應生聞聲向喬諾這邊看過來。
喬諾用手擦了擦眼睛,對面空空的,哪裡有周其峰的身影。她心裡一痛,眼前一片模糊。
她相信他最後這次來斯德哥爾摩,一定來過海鳥咖啡館,當時的他是怎樣的心境?
孤獨,寂寞,還是惆悵?他一定會想起她的,一定。
「周其峰……」她又在心底無聲地呼喊他的名字,一千遍,一萬遍。
有海鳥飛到窗前,發出清脆的叫聲,她再次淚流滿面。
「周其峰,你告訴我,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