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玫瑰開在雪山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這是?仍是……
昏黑中,他合上麻木的雙眼,惚惚睡去——
呼呼呼呼……
突然,「哐啷」一聲,牢門被重重推開——
門外站著一個獄卒,似是嫌骯髒,也不進來,只伸進來一張嘴,就惡狠狠的說道:「馬鼎良,你可以出去了」!
「嗯?」他挪了挪,緩緩抬起深埋的頭,微微睜開麻木的眼,神情里透出些兒遲疑與迷惑——他還沒有轉過味兒來,他還不明白獄卒的意思。
但想了想,渾身就顫抖,溢出了光彩,「出去……?」光彩扭成渴望,扭成貪戀,他喃喃地道:「出去?」饑渴著,饞涎yu滴,「出去……」鐵鎖牽動,練練作聲……
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了「出去」的幻想?自從經脈被封鎖?自從鋃鐺又狼狽?自從每一次的糲食粗餐?又從什麼時候起,他掐滅了「出去」的幻想?
像掐死一個嬰孩一樣,狠狠地,惡狠狠地……
獄卒走了。他躡手躡足的,跨過溝槽,來到門邊,悄悄地,輕輕地,深恐重些就惹得天怒人怨,然後被他們反悔。
攀著門框,他慢慢把眼望出去,現在是白天——門外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都被冰雪裹得嚴嚴實實。
這、這是?
訝異得已經不能用言語表達。
這究竟……
沒想到,洞中一ri,不見ri月更替,不知道星移斗轉,沒聽見晨鐘暮鼓,不知道外面已經發生滄海桑田的變化。原來還是總角垂髫的,現在已經許配作人家的媳婦,原來是恩愛夫妻的,現在連墳墓上的樹木都已經很高大。
正印證了那句俗話——物是人非,人去樓空。
人去樓空——
他邁了出去,試探似的,不敢太用力——外面積雪豐厚,舉步艱難。
呵氣……
呼氣……
呵氣時,氣凝成了霜;吸氣時,氣衝上了鼻頭——他深深地唆了一下鼻孔,繼續邁步前行。
「噶咋、噶咋」,踩壓雪的聲音,「練練、練練」,鐵鎖相互磨蹭時發出的聲音。
這是哪裡……
他要認清這地方。
走了一會,他歇下來,展眼往前方望,前方隱隱斜出了一排雪松——挺拔,堅韌,青黑如黛,驀然,矗立,又安靜。
又走一會,折過了山頭,他倚在一株大雪松的樹榦上。
不久,他聽見了一個細細碎碎的腳步聲——沙沙沙沙的,和這一帶沉默的松,似是達成了一致。
不由得,他轉眼循著聲音過去。走上坡時,竟在坡下發現了一對仈jiu歲的孩子——男孩把外衣披在女孩身上,背著她;女孩受傷了,安靜的扶著,好像已經睡熟。
好小的人,好瘦的肩……
他感嘆。
好像因為太冷,不久女孩悠悠醒轉。和男孩小聲兒的說了一會兒話。說了什麼,離得遠,馬鼎良聽不清楚,只是說完之後,女孩又伏下了。
他們原來始發雨林,在試煉之地上已經走了半個多月。如果不是之前注入了從惡靈身體里萃取的血液,又處處提著心,時時機jing著,就算是銅筋鐵肋,也休想來到這裡。
他觀察了他們一會,朝他們迤邐著走去。
不想來到中途,忽然瞥見少年來時的那個方向,竟好像風車一樣,悠悠的,逆旋著一道綠霧縈繞的傳送門——似曾相識。
停下來,他想了想,猛然醒悟,倒抽一口涼氣,忙忙回頭——
回頭瞧雪山,雪山高插雲端——
放眼西北角展望,西北角雪松遒勁,中間一條蹊徑蜿蜒向上——「雲山」!
這是……,雲山。
霍然轉身,沖少年斷喝:「回來」!
誰知不但少年,少女也充耳不聞,仍然都凝視著山頂,山頂這時巍巍——似是搖搖yu墜——那裡就是會師的地方,那裡就是……夢想胎盤。
只要到達那裡——
只用到達那裡。
「回來,快回來!」馬鼎良急忙大喝:「那邊不能去,去不得!」,他呼喊著,早流星一樣大踏步衝去,「回來,快回來」!
少年很堅定,像一株雪松,默默地行進,既不聽不聞,也不問不答。也許離得遠,也許他們早被分在了不同世界——
他大急,好像料到了什麼,咬牙切齒,喝斥道:「你要把你背上的人背去地獄嗎?」說著,又加快了腳步——
近了,更近了……
到了。
一衝到,就伸手,一伸手,就抓取——
男孩好像腳步快了些,這讓他抓了空。
於是他「揪」他,如果揪還不成,他就掖,如果掖還不成,他就拖,拖還不成就拽——總之,無論如何,他都得把他們拉回來,拉回去——
誰知,這手才一揪,一股勁風即襲來,不偏不倚,不遲不慢,紛飛了白雪——阻斷了他仍受封的手——他仍被銬著——
手腕是,腳踝也是。
仍然背負著枷鎖——
寒風颯颯,飛雪刮成了一堵牆……
等到風去,雪住,那少年早不見了蹤影——
怎、怎會?
他心忙意急,沿著小路快步尋找,幸喜這裡故地重遊,他還能分辨。
不一會,他轉過了山懷,遠遠就看見了一個倚光禿禿樹榦坐著的人。
只一個人。
忙忙趕過去,撥下了積雪察看。只見那人已經死了,卻不是方才那對少男少女。只似是在這裡掉隊,要整理稍作歇息,沒想一時疏忽,就在這裡被凍僵凍死了。
他撇下不理,仍舊是心忙意亂,沿著道路往上尋。
要趕上,這次一定要趕上!
想時轉眼就見了——
他們現在離地面太高,又不懂吐納的方法,就不勝空氣稀薄的阻力,開始蹣跚舉步。遠遠的、從下面望上去,只見她們縮手縮腳,瑟瑟的,好像一撮兒刺蝟,在山腰那裡慢慢行進。
看了一會他就趕上去。
不久見他們轉入一片平地,平地那裡樹木工整,好像經常有人來修剪。
馬鼎良也跟了進去。
誰知,一進去,他立即就見了一灘血——
好像一團在雪地里盛開的玫瑰,綻放得殷紅……
少女死了,被少年摟在懷裡——
少年怔怔地掉淚,像是失去了挽留靈魂的力量,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一動不動的。
馬鼎良深深唆了一口氣,慢慢抬起頭,仰望這一片冷漠的天。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若無情?無情的天上隱約傳下一些遙遠的話,被風盪得若即若離——
「種一點什麼吧,種菜,種花,種樹,都行,也不會那麼無聊了」,「嗯?」……
「很久沒有這麼悠閑的看星星了,村子被襲擊后……」,「我只喜歡欣賞夏天ri落時莊稼地里的狗尾巴草」……
「來聖境已經有一段時間,明天就要接受狩靈師資格檢查」,「結果會怎樣呢?」,「不知道,但不論結果怎樣,都要一起走」,「嗯」,「我是說……」,「我明白」……
「這裡就是峽谷的盡頭,我們成功了,穿過這道傳送門,前面就是雲山」,「嗯……」……
「這、這就是雲山?對,是雲山」,「嗯」,「爬上那座雪峰,也許不用,我們就是狩靈師」,「好像是……」,「我們成功了」,「嗯……」,「真的」,「真的」……
不久,他們來到會師的地方。只見風雪中跨立著一個披頭散髮的男子,雙手圍在胸前,嘴唇厚厚的,抿成了一條yin寒的直線——
他於是背著她,快步過去,問:「請問,您是接引人嗎?」
男子慢慢抬起埋下的頭,掃視他一眼,道:「是」。
「太好了」,少年發自內心的輕嘆,道:「終於」轉望回去,對少女道:「太好了」。
少女微微答應一聲,道:「嗯……」沒有太多喜悅,觀察著接引人的神情,眼也不眨。
少年暢快道:「接下來我們要做些什麼,先生?」
接引人緩緩審視著他,然後掃了一眼少女,慢慢舉起手,指著她,道:「接下來,殺了她」。
少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