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買得一枝春欲放
「有啊。」張嶧坦然說:「就比如,誰心上還沒有過一個人了?只不過,不合時宜的感情只不過是一場妄念,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歡喜的羈絆,和生在金石里的花有什麼區別?」
謝知許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張嶧。
這一眼,他便撞上了張嶧悠悠然的目光。那目光平靜而坦蕩,卻讓謝知許覺得難堪。他並不躲避,只是堅持不屑地問:「什麼是不合時宜的感情?」
「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愛上不該愛的人。」
「怎麼就是不該有的愛?」
「明知道不會有結果的愛。「
謝知許不再追問,只是自顧自喝了杯里的熱酒。
然而姬二娘的好奇心還沒有得到滿足:「不去試一試,為什麼就一定知道不會有結果呢?」
張嶧面上顯出一瞬間的凝滯,然後笑著往後一靠,隨意說:「因為那人心裡沒我,也永遠不會有我。」
他只是無所牽挂地笑,姬二娘卻覺得這是張嶧最難過的時候了。
謝知許只是沉默,遠遠地看著山。
姬二娘只好說:「你這樣好的人,若那人知道你心裡有她,她該多高興啊。」
張嶧仔細想了想,想著那樣一個算計精明、行事周到的人,明白清楚地得出了結論:「不會的。那人什麼都不欠別人,若知道我的心思,便連朋友都做不得了。」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飄過了謝知許:「所以啊,有些感情有都不應該有。趁著情淡的時候早早脫身,總好過情濃的時候累人累己。你說是不是,阿恕?」
謝知許微微笑了下,不自覺地又灌了杯酒,敷衍說;「有理。」
這人本來也蹦不出幾個話,現在更是惜字如金,張嶧心想自己再說下去,謝知許就得煩了。
他便又給謝知許倒了杯酒,換了話題:「這酒味甘性醇,餘味無窮,是我的私藏,你今天賺到了。」
「說起醇酒,」姬二娘笑,接過了張嶧的話題。她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拿著酒杯,一撩衣擺坐在了亭子邊上,與他們笑道:「房州有個皇酒,性溫而味香,最是鮮甜可口,哪怕人在長安,我也時常想喝上幾口。哦,對了,《詩經》裡頭有句「白茅純米,有女如玉。」說得便是這酒了。」
謝知許只是看著她。看她局促的、初見時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的五官,心想,人不論長成什麼樣,不過是各有特色,二娘這樣不打眼、不招搖——其實也算得上是另一種招搖的樣貌,其實挺好的;何況她的眼睛那樣的亮、那樣的黑,什麼美人的顧盼生輝,明眸善睞,也比不上她眼裡的奕奕神采。
他又想,二娘說話時的語氣那樣好聽,行止間的形態那樣好看,誰看了都覺得心曠神怡;何況她引經據典卻不顯賣弄、調笑玩鬧卻不顯浮誇,劍舞得行雲流水、棋也下得高人一著,誰能不喜歡她呢?
可是,自己對二娘是什麼樣的感情?想到這兒,謝知許又難為了。
他一會兒覺得,自己和別人也沒什麼區別,二娘討人喜歡,他對她好,最是簡單不過了。
可是一會兒又覺得,他是不是真的有了什麼超出禮法的感情,才讓張嶧抓到了苗頭?可是,能有什麼苗頭呢?謝知許想不明白。
他灌了一杯酒,想沖衝心里的焦躁,可是醇酒下肚,反而越發迷糊。
他才發現,他連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懂了。他既不能堅決地否認張嶧的揣測,又不能果斷地辨明自己的感情,那這樣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呢?
看來姬二娘很喜歡這牛毛細雨,她探身出去接雨,大半條胳膊都露了出來,任由雨水打濕了身子,還自顧自高興地和他們說:「都說一場春雨一場暖,再過幾日沒準就能換春衫了!」
張嶧一把將她拉了回來,教訓:「才剛好沒幾天,又想喝葯了?」
姬二娘和他笑:「哪有那麼嬌氣?!」
謝知許看得心裡更彆扭了,心想,不管他心裡怎麼想二娘,反正二娘心裡是沒他。
憑軒按住了他提著酒壺的手,為難地說:「阿郎以往沒喝過這麼多,小心傷身。」
「沒事,這酒是甜的。」謝知許繼續喝,喝著喝著就有點委屈,和酒發起了脾氣:明明是甜的,怎麼就這樣辣、這樣醉人呢?
雨漸漸停了,幾人閑散地回住處。謝知許腦袋重重的,站起身的時候,不由得往後倒,差點沒站穩。
姬二娘快走兩步,扶住了他,問:「你喝了多少?」
謝知許抽回了自己的手,後退兩步,只是深深地看著她,說:「我困了。」
「哦,」姬二娘還想說話,謝知許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真是讓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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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皇酒(黃酒):房縣黃酒起源於周朝,興盛於唐朝。嗣聖元年(684年),唐高宗之子李顯,被其母武則天貶到房陵(房縣舊稱)做廬陵王時,最喜歡飲用這種酒,後來,廬陵王將其作為貢品獻給武則天,故房縣黃酒又稱「皇酒」,從此沾上了皇家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