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影傳笑吻粲蘭房
月亮爬上了枝頭,夜色悄然降臨。張嶧洗漱了,只穿著中衣,立在窗邊看著遠處的重山細水,終究是不能自已地想起那人。
他愛上過一個人,體會過求而不得、經歷了輾轉反側,可這樣的感情,沒人知道,也不會再有了。
連他自己都以為,他的情已經淡了,淡成了泛黃的書頁,蒙塵的瓷器,可是如今,他離長安越近,才越明白,那人終究是成功地在他的心裡生了根,萌了芽,哪怕消逝在歲月長河裡,也終究是在某一處隱隱作痛。
他無奈而釋然地嘆了口氣,不再為沒必要的事情糾結痴纏,只是掩了窗,暖暖和和地鑽進被子。
沉沉的睡意襲來,張嶧心滿意足地沉溺進去,眼見就要在美夢中會周公。
然而,便聽「咚咚咚」的一陣敲門聲衝進了他的耳膜,生拉硬拽地把張嶧從周公的飯桌上拽了出來。
張嶧把腦袋縮進被子里,翻了個身,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敲門聲堅持不懈,震得他太陽穴疼。
張嶧起身:「誰?!」
謝知許的聲音悶悶地從門外傳來:「留澤,你開門。」
「我睡下了!」
「你開門啊。」
張嶧自暴自棄地下了床開門。謝知許倚在門上,迷濛著眼睛看張嶧。只是一眼,張嶧就知道,謝知許醉了。
只見他不請自來地進了屋,坐在床上拍拍身邊的位子:「留澤,你也坐。」
張嶧覺得他多少有點不正常。
還不等張嶧問,謝知許就彆扭地開了口,固執地問:「你憑什麼說我心裡有二娘?」
這是問題嗎?張嶧頭大:「打住!我可沒說過!」
謝知許仍舊自顧自地強調:「你就是這麼覺得的。」
「你心裡有鬼,怪我做什麼?」
「你為什麼那麼覺得?」
張嶧頭大,嘆了口氣坐在邊上,心想和醉鬼說話真是費力,只好問:「我怎麼想與你有什麼關係?你若是不喜歡,不管我就是。」
謝知許垂頭喪氣地道:「可是我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的。」
「什麼有道理?」
「我心裡有她。」
張嶧苦笑,敢情剛剛在亭子里,他說了那麼多,謝知許什麼道理都沒聽進去,唯獨聽進去了「心悅」二字。
他問:「你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心悅她的?」
謝知許迷茫地搖頭:「我不知道。我過去只是覺得她很好,有時候總忍不住想,若我是她的哥哥,一定會想對她很好很好,多好都是不夠的,一定要再好一點才行。」
他說話顛三倒四的,張嶧卻不由嘆了口氣,說:「姬十七是她的師弟,我是她的朋友,我們都對她很好。你不能只是因為這樣就說自己心悅一個人。」
謝知許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張嶧便趁熱打鐵:「更何況,這世上可親可愛的姑娘燦若繁星、數不勝數,你若是因為一時的、那麼一點零星的心動就貿然將這感情說成是心悅、想要佔有,那便是大大的不敬。」
謝知許點頭如搗蒜。
張嶧繼續說教:「再者說了,你了解二娘嗎?二娘是什麼樣的出身、年歲幾何……婚配與否,你都不知道。」
他自己念叨了半天,謝知許卻只是點頭,張嶧「哎喲」一聲,恨不得揪著謝知許的耳朵問:「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謝知許睜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朝著張嶧鄭重地點頭。
張嶧不放心,追問:「明白什麼了?」
謝知許受益匪淺,誠懇地、認真地將自己的心得體會告訴張嶧:「第一,你們都對她好,所以我得對她更好;第二,我的感情還不夠深,要長長久久地、情真意切的才作數;第三,我要繼續了解她,要繼續知她、懂她。」
張嶧一噎,陷入了深切的反思:他是不是有哪裡說錯了?
他氣了,讓謝知許滾蛋:「你給爺走!去你大爺的,小爺和你個醉鬼說這些有屁用!」
他氣得張牙舞爪,謝知許卻腦袋一歪,睡著了。
鶯啼婉轉,春光明媚,謝知許推門而出,潺潺的溪流蕩得他心神一清。
姬二娘髮絲未束,黑髮如錦緞一樣散在肩上,聽到腳步聲,便含笑回頭。
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像醞著春水、釀著春光,裡面倒映著謝知許的身影:「阿恕,快來呀。」
只是一個簡單的稱呼,謝知許卻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慢慢走到姬二娘身邊,遲遲不敢坐下。
「發什麼呆呢?」姬二娘笑,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到了自己的身邊。他們似乎一向這樣親近熟稔,十指相扣著,他與姬二娘並肩而坐,看著面前的碧水藍天。
他這時候才發現,姬二娘沒穿鞋襪。她像是天真爛漫的少女,雙足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水面。謝知許紅了臉,不敢去看。
可是他們那樣的親昵,那樣的親密無間,他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偶爾四目相對,偶爾吃吃地笑。後來,姬二娘困了。
她耷拉著腦袋,自然而然地靠在謝知許的肩上,她的頭髮軟軟的,落在謝知許的脖頸上,擾得他心裡痒痒的、酸酸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抬起了頭,懶洋洋地問:「阿恕,你心裡有我嗎?」
他們那樣近,謝知許看著自己落在姬二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的倒影,只覺得呼吸不能。她的眼睛里都是自己,這樣多好啊,謝知許自私地想。
他回答不出來。
這些話他過去從來沒說過,也從不覺得自己能說出口。
可現在,他的心口有一團火,熊熊地燃著,讓自己辨白不能。
他看著姬二娘,沒能回答,卻極輕極快地點了下頭。只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他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姬二娘笑了。她的聲音輕快篤定,她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謝知許的時候,真是含著無限地風情:「阿恕啊,我心悅你呢。」
像是種子等來了甘霖,終於萌芽;行人找到了泉眼,總算酣暢。
謝知許自己的心裡也下起了雨,雨滴蠻橫無理地闖進了他蒙塵的漫漫黃沙中,澆灌著他的寂寞、驅趕著他的孤寂。姬二娘呀,只是這樣看著他,謝知許就覺得快樂。
她笑眯眯的愈發湊近了謝知許,調皮地、挑逗地,像是在雨里踩水的頑皮孩童,在人手心中廝磨的黏人小貓,一點點地靠近他。
謝知許知道,她要吻他。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動不動地僵著,他的心快速地擂著,他的手心生了一層汗·······
他閉上了眼。
可是,那一吻遲遲沒有落下。
------題外話------
有關於張小郎君的故事,我設想了蠻多,大概會放在番外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