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聽不懂話嗎?!不讓進就是不讓進!」武家的看門小廝一把把盈盈推開,讓他趕緊走人:「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是你說進就能進的?!」
悠悠的燭光下,盈盈踉蹌幾步,白紗衣飄飄搖搖,像是山頭一朵一觸即散的浮雲。
武余淳從武家長房的宴會上回來,正聽到盈盈那動聽的嗓音難得堅定地說:「我在這裡等郎君,不會亂闖進去。」
小廝顯然很沒耐心,凶道:「沒皮沒臉的東西!郎君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
「怎麼了?」武余淳幾步快走過來,身上的酒氣都沒散盡,酒味便迎面撲在了盈盈身上。
他忽然想起了盈盈討厭這酒臭味,便退後半步,問:「你來做什麼?」
盈盈直視著武余淳,武余淳不由想:他的眼睛真好看啊,亮晶晶、水靈靈的,像是含了一汪春水,直往人心裡瞧。武余淳便憶起了他們初見的那一日。
在武家這個大染缸里,武余淳見過數不勝數的美人,或含羞帶怯、或放浪形骸,真是各有各的風采。
可直到當年那個鄉紳地主家的小兒子回頭朝著他無憂無慮地一笑,武余淳才知道什麼叫驚鴻一瞥。
那雙眼睛真是似是有情卻無情,勾走了武余淳一整日的神思,什麼珍珠瑪瑙、琉璃翡翠,與盈盈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比,通通失了顏色。他想也不想,便問豫章縣令:「那個小郎君是誰?」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毀了盈盈。向來見機行事的豫章縣令做事很有效率,當天晚上,盈盈便被綁到了武余淳的轎子里。
他們的開始,從來便不是美好的一見鍾情。他們的相識,只不過是權貴的巧取豪奪。
從盈盈最初絕望如蚍蜉撼樹的反抗、到他後來妥協似籠中翠鳥的溫馴,武余淳從來沒能在他心裡佔據一席之地。
可是錦衣玉面的小郎君、不知人間愁思的小郎君啊,終是無處可尋了。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武家金色牢籠里的溫順琴師;是用一張完美無瑕的笑臉,溫順地微垂著頭的盈盈。
然而,已經溫順了許多許多年的盈盈,這時候忽然和他說:「求阿郎把我的賣身契給我、求阿郎……放奴。」
武余淳那點似有似無的醉意散了大半,只覺得腦袋沉甸甸地,墜得他心都要往下掉。
他冷漠自私了許多年,這時候仍舊做不到在盈盈面前展示自己的悲哀:「你?你算什麼?」
他冷笑,斜眼瞥盈盈,出口的話涼薄而尖利,像是大房的那些妾室叉著腰爭風吃醋:「你以為你拿了身契,源乾曜就能看得上你了?你不過是我······」
「阿郎。」盈盈那雙漂亮的眼睛這時候卻像清粼粼的池塘只剩下乾涸的河床,落了殘葉、散了游魚,只看得見猙獰的裂紋。
武余淳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移開了目光,看著隨風搖曳的燈籠,與燈籠下,自己與盈盈重疊又分離的影子,悶聲說:「放奴不是小事,我自己沒法做決定。你的身契在大房那裡,我改日給你問問。」
盈盈唇邊顯出點如釋重負的笑意,看得武余淳心裡又止不住地疼。這純粹美好的少年啊,明明是他先發現的,憑什麼卻被源乾曜得到了呢?
他不知道,源乾曜從不曾妄想得到一個人。源乾曜只是想照顧好一個人。
「阿郎和大房那邊提這種要求,夫人難免知道。知道了,又要傷心了。」
武余淳抬眸看他,心想,盈盈竟也會替自己著想?
卻聽盈盈又說:「我的身契既然在武家,總歸是不能得自由。」
武余淳心裡悶悶的,苦笑:「你若是真心跟我,天南海北哪裡不能去。」
跟著他,做一隻唱歌好聽的八哥,是嗎?聽了這話,盈盈心裡只覺得寒涼。在籠里婉轉地唱、在主人樂意時飛向天空——天空還未飛到,一聲哨聲,便又飛回他的肩頭,雀躍地、心滿意足地為主人歌唱。這樣的自由,算得上自由嗎?
他倒寧願做個被輕視的琴師,在美人如雲的深深宅院里,被冷落、被遺忘,守得住自己的一把琴,也就夠了。
——何況,他的琴聲有人認真地聽、有人虔誠地和,還有什麼不滿呢?
武余淳想要豢養自己、武三思想要馴服源乾曜,盈盈想,在這偌大的長安城、這浩瀚的重樓里,他和探花郎,卻都被困住了。
他只說:「求阿郎容許我出城。」
武余淳一愣,總算明白了盈盈的意思:這該死的混賬東西剛剛說的那些話根本不是為他著想!他以退為進,想去豫章縣找源乾曜!他心中的不甘、嫉妒與怨恨雜糅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焚燒,他又忍不住刻薄地、一字一句說:「你聽好了,你這一輩子,就算是爛成了一把骨頭,也只能是武家的爛泥!」
瞧啊,他自己不屑著武家的罪惡,自己又成了罪惡的一部分。
「這一點,阿郎何必擔心。我從來不能反抗阿郎的。」
不是不願,是不敢、不能。武余淳和盈盈一時間都沉默了。
武余淳的佔有從來都不光彩,他知道,卻不敢細想。他伸手摸盈盈的臉,盈盈低垂著眸子,溫順地受著他親昵曖昧的動作。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邪火,手游移著,按到了盈盈的喉結上。他的手指微微使力,感受到了盈盈喉結的顫抖。盈盈的睫毛撲閃著,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下閃出飄零無助的模樣。
武余淳的手掌包裹住了盈盈的整個脖頸,一點點地握緊了。這脖頸那樣的纖細、這生命那樣的脆弱,武余淳忽然生出了一種成就感:自己終於掌控住了這個人。
身體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盈盈仰著頭,不由自主地長大了口呼吸。他的眼睛通紅著,生理性地湧出了淚水。喉口像是有一把刀,梗在那裡,嗆得他生疼。
武余淳恨恨罵:「混賬!你不知道求饒嗎?」
盈盈便靠著那點稀薄的空氣,斷斷續續、氣若遊絲地說:「求……求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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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和武余淳的性格對比,我們二娘真的挺好的,說殺就殺、說對誰好就對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