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姬二娘心裡正亂成一團,這時候最怕的,便是見到謝知許,忙回絕說:「哦……我,我去找張小郎君聊會兒天,你讓你家阿郎先吃吧。」
臨風尾巴似的跟在她後面,過了會兒,才不甘心地低聲說:「我和憑軒總也不知道阿郎心裡在想什麼,反倒是你和那個張嶧能和他聊會兒天,你就去陪陪他吧。」
姬二娘心裡一疼,眼眶跟著又酸了,深吸一口氣,把淚意憋回去,使勁擦了擦臉上的淚,才說:「行,你叫我一聲姑奶奶。」
臨風臉一紅、眼一瞪,抓著鞭子對著姬二娘「你你你……」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死守自己的底線:「你休想!」
「喲,您老挺有骨氣啊!那我不去就是了!」
臨風哪裡知道不用他多說什麼,頂多再過半刻鐘的功夫,姬二娘就會忍不住去找謝知許,只好憋得臉通紅,忍辱負重把自己的底線往下挪了挪,不甘地說:「姑奶奶,求您了!」
姬二娘滿意地點點頭,打馬便去找謝知許。
撩簾進馬車,入眼便是謝知許歪在几上,蓋著毯子,正看著一本《山海經》。
他眉眼安靜、神態從容,看得專註細緻,卻在聽到響動的瞬間抬起了頭,見到來者是姬二娘,便滿眼笑意地揚起了唇角,說:「進來吃點東西。」
姬二娘好容易才忍回去的淚意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又一次洶湧而出,嘴一扁、鼻子一酸,雙眼又朦朧了。
謝知許被她突如其來的情緒著實嚇了一條,忙拉她坐下,給她擦著淚,溫聲細語問:「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姬二娘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淚意憋回去,惡狠狠說:「誰說我受委屈了?!我才不會受委屈!」
「是是是……」謝知許忙說:「女俠英勇,怎麼可能受委屈,是我說錯了。那是怎麼了?」
他越溫柔,姬二娘就越難受,怎麼也想不通謝知許這樣溫和的人憑什麼要被別人那般對待,這一難受,淚便越發止不住了,抽泣著斷斷續續答:「我……我想我哥哥了。」
謝知許如今也算是發現了,姬二娘這位女俠,那真是不哭則已,一哭驚人。她一哭,豆大的眼淚像下雨一樣唰唰地從眼裡落下來,人家別人是哭得梨花帶雨,她呢,那真是哭得天崩地裂。
偏生她都哭成這樣了,卻還是要嘴硬。謝知許哄也不是,不哄又心疼,只好手足無措地給她擦淚。擦著擦著,拿起自己的手帕放到眼前一看,詫異了:「怎麼剛剛還乾淨的手帕,這時候卻發黃了?」
姬二娘原本還哭得賣命,一聽這話,猛地止住了:她臉上還抹著張嶧的易容膏呢!再哭下去,臉上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樣子。淚意剎那間便散了,姬二娘打著哭嗝,一頓一頓地說:「你,嗝……你不許和別人說我,嗝……哭了……嗝!」
謝知許忙不迭地點頭保證道:「不會不會!女俠俠肝義膽、性情中人,在下怎麼敢說出去?」
然而姬二娘雖然不哭了,人卻還是蔫蔫的,謝知許想了想,提議說:「我聽說這幾日縣裡有集會,不如咱們去逛逛?」
姬二娘沒吭聲。
就在謝知許以為她沒興趣的時候,卻聽她很是理不直氣也壯地帶著鼻音道:「我沒錢,你給我買。」
說起商州,此處毗鄰帝京,飽受冬日之溫,多少權貴世家在此置辦別院、不計風流才子到這舉辦宴會,香車寶馬盈滿路、錦衣華服翻作雲,那真是數不盡的風流、說不完的富貴。
趕巧今日又值休沐,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謝知許穿著一身白衫,周身簡樸單調得幾乎不見有什麼裝飾,卻偏偏自成一派風流,宛若謫仙人。
姬二娘很是知道自己現在的長相,無論穿什麼衣裳,左右都是東施效顰,反而乾脆放開了,樂呵呵地穿了一件紅色的圓領袍,腰間仍舊掛著把大刀,誇張得像是戴著朵大紅花的黃鼠狼。
兩人一個美到極致,一個丑出風格,走在路上,你烘托我、我彰顯你,輕輕鬆鬆便引來了一眾矚目。
姬二娘的第一家酒肆便開在商州,第一個說書先生也安排在商州,到如今,商州主要的糧米鋪子、大小當鋪,都已經收入了姬二娘囊中,成為她操控地方經濟命脈的一大陣地。
正是晚飯時候,歸雲閣三層的小樓燈火通明,人影憧憧,謝知許踏入酒肆的剎那,迎面便差點撞上了一個高舉著托盤快步流星的小廝。小廝高舉托盤,托盤上,滿滿當當疊著三四層菜盤,他風風火火地走著,菜盤裡湯汁卻一滴不灑,可謂也是一門絕學。
被謝知許擋了路,小廝靈活地往後讓了半步,笑容可掬地道:「喲!爺有幾位,小的領您尋個好座!」
姬二娘笑眯眯答:「統共四人,專來聽說書先生講荒坑英雄傳的!」
小廝「呔!」了一聲,忙道:「巧了不是,好戲正要開場,諸位客官樓上請嘞!」
他一手高舉托盤,一手靈活的為幾人清理出一條路來,還不忘頭頭是道地說:「這十九位少年英雄那可是真真的鐵血英雄,如今滿長安的百姓沒誰不知道他們的,就連國子監的學生們也都議論紛紛,諸位客官真得好好聽聽呢!」
姬二娘滿意地點點頭,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民怨沸騰,誰擋得住呢?」
幾人二樓雅間落了座,便聽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派,便又將那豫章縣的案子說了起來。
這故事謝知許從豫章聽到了商州,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卻還是不由讚歎:「寫這故事的人,著實是個人才。」
姬二娘好奇:「怎麼個人才法?」
「這故事洋洋洒洒,無一字是在說武家的不是,卻通篇都把那武家罵得狗血淋頭;無一句是在說掠人的案子,卻明明白白將那武家說作惡人。可見寫這故事的,有大才,亦有大勇,著實是個人才。
「再者說,這位也算是深諳人之秉性了。」
姬二娘被謝知許天花亂墜地誇了一通,深以為謝知許慧眼識珠,便問:「又是怎麼個深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