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死也不戴
不管有沒有人聽，廖三全將自己的故事一股腦抖摟出來。
彷彿這些話早就壓在他的心裡，不吐不快。
這邊捕快和綠林好漢們，倒也真的沒人動手，大家還沉浸在陸軒林那一番驚奇絕妙的推理中無法自拔，見又有故事聽，自然捨不得出刀打斷。
其實廖三全的故事並不複雜。
三十多年前，廖家還算人丁興旺，夫妻二人，再加上三個兒子，一家五口，日子過得還算幸福美滿。
可是好景不長，天降大災，連年乾旱，地里莊家顆粒無收，百姓更是民不聊生。
廖家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大兒子體弱多病，再加上食物短缺，竟是一病不起，死了。
眼看著家裡人食不果腹，不忍一家人都餓死，男人只能利用祖傳的耍猴手藝賺錢。
於是他決定讓兩個兒子抓鬮，誰輸了就將家中祖傳的秘葯塗抹在身上，
然後在用剝下來的猴子皮，貼在孩子身上。
雖然使用這種方法，可以讓猴皮穿脫自如，但也會抑制其生長發育，使其永遠都保持這個體型。
二哥廖雙全抓鬮輸了，於是就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小孩子比猴子更聰明，所以表演起來自然更有趣，更新奇。
男人離世后，廖三全便帶著二哥離開了家，踏上了遊歷四方的道路。
路上，他們會收留或者拐騙一些孩童，製成『猴皮人』，但由於秘葯珍貴，不能亂用，只能退而求次，用針線縫補代替。
後來世道漸好，兩人也賺了一些錢，原本以為可以安心度日，卻不曾想廖雙全的身體越來越差。
那秘葯對身體的損害實在太大，若是找不出解決辦法，廖雙全估計沒幾年可活。
為了尋找解決辦法，兩兄弟不得不再次踏上奔波之旅。
直到一次，兩人誤入一座仙人洞府，結果在裡面發現了一些丹方。
其中就有這四靈延壽丹的丹方，兩人見此，心中一喜，便對照著丹方上所需要藥材，逐一搜尋。
歷盡千辛萬苦，兩人終於將其他藥材找齊，只剩下最後的黃參精。
緊接著便有了後面發生的事情。
故事講完，廖三全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
「說完了，痛快了！」
然後他目光一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嘴裡丟去幾枚丹藥，然後狂笑道：
「聽完故事送你們上路，也不算是當個糊塗鬼！」
他講故事只是鋪墊，為的是能夠在這一刻順利地將丹藥服下。
話音未落，就已經有箭矢射在他的身上。
但終歸是晚了一步，
可是只聽『當，當，當……』幾聲輕響，箭矢應聲彈開。
相較之前，廖三全的變化更快，
幾乎只用了一瞬的時間，他就變成了黑皮骷髏的模樣，在那乾癟皺巴的臉上，一雙赤紅色的眸子閃爍著凶光。
他嘴裡振振有詞，「天光退散，百鬼將侵，以我之軀，喚神真力……」
剎那間，
一道道黑色的氣旋憑空出現，拔地而起，以廖三全為中心，開始向外擴散。
似乎感應到了這方異象，天空中傳出『轟轟』聲響，
不知道從哪跑過來一片黑雲，將月光遮擋。
狂風驟起！
眾人手中火把上面的火苗一陣搖晃，眼看著就要熄滅。
整個縣衙都被這種黑色氣息所籠罩，壓抑至極。
所有的捕快都驚呆了，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竟然可以牽動天地之力！
未戰先怯，一股難以克制的恐慌之感，瀰漫在所有人的心頭。
若鬼物真是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倒也好說，
而這種可以牽動異象的詭異存在，則是直接摧毀了眾人心中的鬥志和戰意。
立刻有人丟掉手中刀兵，四散而逃。
一人動，而牽全局，其他人也紛紛效仿，飛也似地逃了。
場間，只有陸軒林和胡八爺動也未動。
胡八爺面色冷峻，『唰』的一聲，從後背抽出朴刀，雙手緊握，而後道：
「陸小子，你還不快跑！」
陸軒林微微一愣，
這胡八爺，竟還是個有血性的人！
他也抽出佩刀，道：「甭管是什麼玩意，想過我這關，也得看它有沒有這個本事才行！」
說話間，廖三全已經動了，他的動作快若鬼魅，幾乎眨眼的功夫，就欺身來到陸軒林身前。
重重地一拳轟來，彷彿裹挾著千鈞之力！
胡八爺見此，當即從斜側揮出一刀，砍向廖三全胳膊。
廖三全竟是絲毫不避，任憑這一刀砍在身上，兩者碰撞，登時發出『當』的一聲巨響！
這一刀下去，只不過稍稍延緩了鐵拳推進之勢，胡八爺正欲再次舉刀，卻已然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陸軒林也是傾盡周身之力，舉刀劈去！
『咔嚓』的一聲！
刀鋒劈砍在了漆黑的鐵拳之上，刀身在一瞬間裂成兩段，殘刃在半空中飛舞，然後直直插入地面。
噠、噠、噠……
巨力衝擊之下，陸軒林向後退了八九步，方才止住頹勢。
廖三全正要再次追擊，卻驀地發現了詭異的一幕！
只見陸軒林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五彩斑斕，宛如璀璨星河！
一股難以名狀的力量瞬間侵入腦海，瞬間宛如無數針尖扎入腦髓般的疼痛突兀傳來！
廖三全眼前一黑。
閉眼睜眼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已經徹底變了。
周圍已不是縣衙，面前也沒有捕快，眼前只是一個閃爍著燭光的破舊房間。
看到這熟悉的場景，廖三全只覺得渾身忍不住抖動起來。
他感到了恐懼！
是的，就是那種刻骨銘心，深入骨髓的恐懼！
一個看起來還算溫馨的房間，卻似乎要比屍山血海還讓他驚顫！
忽地，門開了。
一個男人領著一個小孩走了進來。
是父親和二哥！
看清了兩人面容，廖三全卻想要逃跑，可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壓制著他，讓他動也不能動。
男人開口了。
「老二，老三，家裡實在沒辦法了，你們抓鬮吧！誰輸了，誰就帶上這張皮！」
說完，他丟過來一張黃褐色的毛茸茸皮子，
那是猴皮。
被男人帶進來的小男孩，忽地鬆開了抓著男人的手，他用顫抖的聲音哀求道：「爸，不要！求你了！我不想帶猴子皮！」
男人嘆了口氣，帶著哭音道：「兒啊，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們真的沒別的路了，原諒我，原諒我。」
見男人如此堅決，男孩無力痛哭，許久之後才緩緩抬頭，看向廖三全，他目光黯淡地說道：「弟弟，我們抓鬮。」
廖三全只覺得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了一般，被動地參與到了這場命運的賭博之中。
一人一張紙條，很快有了結果。
他顫顫巍巍地打開了自己手中的紙條，
上面寫著一個紅色的大字。
「輸。」
剎那間，他肝膽欲裂！
不知覺地，他向後退了好幾步，最終踉蹌倒地！
男孩走到他的面前，柔聲說道：「弟弟，你輸了，這次我可不能讓著你了！」
不，不是這樣的。
記憶中明明是二哥輸了，他故意輸給自己，然後戴上了那張皮。
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不是這樣？
此刻，男人拿著猴皮，走了過來。
廖三全痛苦地掙扎著，不斷地向後倒爬。
「不，別過來！」
「爹，不要！」
「滾開！離我遠點！」
一想到要戴上那張猴皮去生活一輩子，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簡直比死更讓人感到絕望！
他不想成為記憶中二哥的那般模樣！
絕不想！
「如果硬是要在猴皮和生命中選擇一個的話，我選擇去死！」
忽地，他發現手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把匕首，
他猛地抓住匕首，然後猛地扎進自己的脖頸。
廖三全看著男人，嘴裡噴吐著血沫，
他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爹，我……我寧願死，也……也不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