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白臉比你值錢

李富貴聽著羅多多求助的話，沒有立刻回復，而是靜靜地坐著，等著電熱水壺的水燒開。電熱水壺發出「嚯嚯嚯」的響聲，壺嘴處活動的蓋子被水蒸氣沖得一上一下不停地開合，就像一隻合不攏的嘴。

「嗒」的一聲，水燒開了。李富貴拿起水壺，往空茶壺裡倒入開水，把茶壺蓋上搖了搖，再把水倒掉。從茶葉罐里取出一匙茶葉放入剛燙過的茶壺內，倒入開水，把頭一泡茶湯倒掉，再倒入開水。靜待十幾秒之後，把茶湯倒入公道杯中，再拿起公道杯往兩隻茶杯里倒入七分滿。

李富貴端起其中一杯放到羅多多的面前桌子上。

羅多多伸手去端茶杯，卻被燙得急忙縮手。

「你做事就是太心急。」李富貴終於開了口。

「主任，事先沒跟你商量就去找羅慶春說翻修的事，是我不對，但我真沒別的意思。」羅多多懇切地說道，「我們羅姓勢弱，這沒什麼好避諱，好不容易回來個有錢的人物，就想著多走動走動。一時說起了翻修的事，我覺得是好事，就應承下來了。」

李富貴道：「我相信你。喝茶。」

李富貴端起茶杯放到鼻前聞了聞，似乎頗為享受茶湯的香氣。羅多多換了一隻手去端茶杯，試了試不再燙手，才端起來一口灌入口中。

李富貴給羅多多的空杯續上茶湯，說道：「茶我可以給你續，其他的我沒轍。」

「主任，你要沒轍，全村誰還能有轍？」

「我已經逼自己的兒子同意翻修那條路了，你還想要我做什麼？再去逼他同意把路的名字給改了？老羅啊，咱們相識幾十年，同事多年，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李富貴的臉色沉了下來。

「喝茶。涼了就不好喝了。」李富貴說道。

羅多多苦著臉道：「貴哥，我知道你的難處，可我現在也是騎虎難下，迫不得已了。那羅慶春走之前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他說了什麼？」

「他說，「我會儘快安排工程隊進村，給建業路鋪上水泥路面。」」

「這有什麼不妥嗎？路翻修了，名字也沒改，皆大歡喜。」李富貴說道。

羅多多一拍大腿，手掌在大腿上上上下下蹭來蹭去。「貴哥，你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那羅慶春的意思明擺著了，只鋪水泥路面那就是建業路，要拓寬成四米寬的水泥路乃至瀝青路，就必須叫慶春路。」

「他有這樣說嗎？是在他那座大園子里對你說的？」

「弦外之音啊！」羅多多端起茶杯，一口喝掉茶湯，那模樣頗有些喝下毒藥英勇赴死的氣勢。.

李富貴再給羅多的茶杯續上，他說：「現在建業的路雖然不是很寬，但也夠用，要是鋪上水泥路面，不拓寬也無妨礙。你幹嘛糾結。」

「可羅慶春承諾的是拓寬到四米寬。」

「那就讓他拓。」

「前提是要把路的名字改成「慶春路」。」

「那就不拓。」

「不拓的話，村民們不高興，會說羅慶春說話不算數，那樣一來，羅慶春也會不高興。」

「他怕失信於人，那就更不用你操心了，他肯定把路拓寬成四米的。」

我在一旁聽他們倆對話，真的替羅多多感到疲憊。無論羅多多說什麼，李富貴看似回應了，實際上說了跟沒說沒兩樣。

以我這顆牛腦袋，著實是沒想明白，羅慶春為什麼非要提改名的事。用下棋的人的話來說，這就是一步臭棋。

他出錢翻修建業路，這是好事，不管過程如何，最終鐵定能夠獲得支持。這件事做到這裡就足夠了，李家村的人都會感念他的好處。

可他偏偏想要把建業路的名字改掉，且不說改成慶春路，就算是改成別的什麼名字，這個舉動本身就很愚蠢。

原本出錢修路，顯示出的是一顆大公無私的善心。可一旦提出了改名要求，大公無私就變成了假公濟私，人人都會覺得羅慶春就是想用自己的名字給路命名。

除此之外，建業路有著許多擁躉，這些人支持和跟隨李建業。要修改建業路的名字，就必然要得罪他們。這樣明目張胆的給自己樹敵，怎麼看都不是明智之舉。

羅多多幾次試探李富貴，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覆，顯得很有些失望。他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了一點，把剩下的茶湯往空地上甩去。茶湯飛出一條弧線，落在地上的瞬間便四。

「主任，我之所以著急，並不是為了我個人。羅慶春會怎樣做，我得不到好處，也不會失去什麼。我是替咱們村著想，要是那羅慶春高興了，多給咱們村修建一些東西，也是很好的事情。」

羅多多把空杯放回桌上。

李富貴拿起茶壺，想要給羅多多的茶杯續上。羅多多伸出手掌蓋住了茶杯。「茶再好，止渴而已。」說完起身離去。

我聽羅多多說過很多話，但沒有任何一句，能像剛才那句「茶再好，止渴而已」一樣擁有哲理性。

生命中的很多東西，幾乎是所有東西，不管再如何好如何珍貴，若是你不需要它，它就沒有價值。換句話說，一件東西，一個人，不管曾經多麼有價值，等到哪天你不再需要了，也會變得沒有價值。

李家村需要羅慶春，希望羅慶春能慷慨解囊，多為李家村多搞建設。而羅慶春也需要李家村。羅慶春想做好人，想做善人，總是需要有施捨善意的對象，李家村就是他選擇的對象。可如果有一天羅慶春厭倦了李家村，或者他發現趙家溝、許家屯也能滿足他成為善人的需求時，李家村對他來說就沒有價值了。

羅多多的意思很直白，就是想要在李家村還能讓羅慶春高興的時候，趕緊讓羅慶春高興起來，把口袋裡的錢多拿一點出來。

可羅慶春真有羅多多想的那樣「天真」嗎？

至少李家父子是不會相信的。

李建業從屋裡出來，坐在之前羅多多坐過的位子上。

「您要我出面同意修改路名嗎？」

李富貴把茶壺轉了個方向，壺把沖著李建業，推了過去。「要做什麼，不做什麼，是你自己的決定。」

李建業皺眉道：「可您讓我同意翻修建業路。」

李富貴說道：「本就不該用你的名字命名，何德何能！」

「該用您的？」

「放肆！」

「呵呵！」李建業輕笑，「爸，放肆不放肆我不知道，只是您何必這樣為難您的兒子呢？」

李富貴冷哼一聲，道：「我為難你？我救了你，你還不知道。」

李建業沒有回應。

李富貴繼續說道：「翻修建業路是板上釘釘的事，你同意要翻修，你不同意也要翻修。你能阻止一時，最後總還是會翻修。讓你做決定，是不讓你成為眾人口誅筆伐的對象。羅慶春除了錢翻修了路，得了名聲，你沒出錢，但你的主動讓步為你贏得了尊重。我為難你？你書讀屁股溝里了？」

「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服氣。只要再過兩年，我肯定也能組織大家把路翻修好。」李建業輕聲道。

「天下事都得照著你的心意來？認不清現實，把不切實際的想象當成資本，那是蠢豬。」李富貴吸了一口煙捲，煙霧從鼻子中噴薄而出，他「呸呸」幾聲，把吸進嘴裡的煙絲吐掉。

李建業拿起茶壺，想給李富貴的茶杯續上。

「淡了。」李富貴說道。

李建業聞言，嘴角抽了抽，起身把茶壺清洗乾淨，換上新的茶葉，再燒水沖泡好，這才給李富貴續上。

李建業問：「改名的事真不管了？」

李富貴說：「羅慶春那張大白臉可比你的臉值錢，要是再堅持改名就惹人笑話了。等著吧，你很快就要應付他搞出來的別的事情了。生意人，一單買賣虧了，就會想發設法在另一單買賣里賺回來。」

「他下一單買賣會是啥？」

李富貴沒好氣地說道：「我要是知道，還用找小半仙給我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