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財無德亦無財
我正準備回我的牛棚歇著,遠處卻亮起了兩盞車燈。趕著飯點來李富貴家的人,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個混混二流子羅有財。
羅有財從車上下來,到車尾箱里提出來兩大包東西,還沒走到李家的門口呢,就聽他大聲喊道:「姑姑,姑姑……」
之前還是一片沉鬱的李家屋裡,羅有財進去后片刻便傳出了笑聲。李家眾人不喜歡李彩燕,也不待見羅有財,但相較之下,羅有財就顯得有些「可閑,農活不肯干,嫌累。外出務工不肯去,嫌遠。他就想在李家村當土霸王,結果只有當土王八的份兒。
最近他把村裡幾個也是遊手好閒的年輕人聚攏在一起,成立了一個「有財建築工程隊」,他自任隊長,所以他現在多了個外號叫「羅隊長」。
羅有財很喜歡帶「長」字的稱呼,大概是村長、鎮長還是縣長、市長都帶了個「長」。他這支建築工程隊沒一個懂搞建築的,連砌牆貼磚都不會,倒是都有一股子蠻力,偏偏又不肯做苦力,於是整日里到處晃蕩。
要說村裡還真有一項活,是他們能幹,也願意乾的。李家村的上游建了一座水庫,縣裡邊花錢請了村裡的人去日夜巡守。工作內容也簡單,主要就是抓那些偷偷跑去水庫炸魚的人。
羅有財最近來得更頻繁了,八成就是想讓李富貴把守水庫的工作交給他的建築工程隊。
你可能有點迷糊,怪我,是我沒有提前交待。李家村的村支書,現在是李富貴在擔任。
李富貴以前是農民,現在也是個農民,用他的話說,以農民的身份當支書,那是最合適不過了。支書是為農民辦事、為農民服務的人,農民支書更懂農民。
李家村大概住著一千多人,七成是李姓,傳自同一個開基老祖。李家先祖在明朝的時候遷移到李家村,當時這裡還只是一片荒山。繁衍幾代之後,到了清朝中期,一戶羅姓人家避難來到這裡,從此李家村就有了李、羅兩姓人家。
羅姓人家的香火一直不如李家旺,在選舉村支書時,人多還是有優勢的,所以這幾十年來李家村的支書都是李家人在當。李、羅兩家相處倒也融洽,兩家的祠堂都是並排興建的。
好幾年前,快十年了?我老得有點記憶模糊了,七八年應該是有了。李富貴的堂叔,李家村的上任支書病倒了,無法再履職,村民們便推選李富貴繼任了村支書。
那一年,李富貴的大兒子李建國剛考上鎮政府的公務員。
一個世代務農的家庭,突然出了一個吃公糧的兒子,自己也當了支書,雖然是小小村官吧,那也是「官」呀。李富貴可高興了,差點沒把我宰了用來慶賀。
後來二兒子李建業大學畢業了,李富貴逼著他去考公務員,要真考上了,李富貴就覺得光宗耀祖了。
奈何李建業根本不聽,在大城市工作了幾年之後突然回到李家村,說要做新農人。這可把李富貴氣壞了,自己當了一輩子農民,千辛萬苦供你讀書,只為改變命運,你卻回來當農民!
李建業向李富貴解釋什麼是新農人,並不是簡簡單單地當個農民。可這根本說服不了李富貴,在他看來,農民就是農民,讀了書的農民是農民,穿新衣服的農民還是農民。
這也怪不得李富貴,他當了一輩子農民,知道農民有多苦。就像我,做了一輩子黃牛,知道做牛是真的難。你要給我機會讓我選,我是不願意再做牛的。
而且李建業說的許多東西,雖然現在李家村已經很常見了,但幾年前可還是稀罕物。比如各種顏色皮子的汽車,各家各戶越來越大、越來越薄的電視機,還有冰箱、洗衣機等等,都是這幾年突然多起來的。更別說那一幢幢三層四層的小樓房了,幾年前很多人住的還是泥磚搭建的瓦房。
還有一樣東西,就是現在人人手上拿著的小玩意兒,跟我蹄子差不多大小,聽人類說話叫那東西「手機」。我以前也見過手機,很小,很多可以按的小凸起。現在就是薄薄的一塊,像塊大餅。
以前人們一日三餐生火做飯,用的都是柴火。李家村就在山裡,最不缺的就是木柴草料了。但這些年有了許多變化,最摳門的人家做飯都用煤氣或者用電了,燒水則改用了太陽能。
我是眼看著附近的山林一年比一年變得更加茂密蔥綠。以前那種炊煙裊裊升起的場景,只能在陰天的傍晚時候見到了。
李家村的人生活變好、變得便捷了,可我們黃牛一族的悲慘牛生就開始了。這些年耕田的人越來越少,不耕田,耕牛就失去了用處,許多人家就選擇了把耕牛賣給屠夫,或是自己宰了吃肉賣錢。
我的族人在李家村人生活變好的同時,一頭頭地死去了,到現在就只剩下我,還有羅有財家那頭病牛。
那頭黃牛本屬於羅永貴,但在三個兒子提出分家時,被羅有財要了去。
羅有財和李富貴比不得,李富貴是個稱職的主人,而羅有財卻是個糟糕的主人。他家的黃牛被他養的瘦骨嶙峋,病懨懨地似乎隨時會死去。
羅有財想過要把它賣掉,但它太瘦了,買家把價壓得很低。羅有財覺得被欺負了,賭氣撂下狠話:「就算把牛餓死也不賣!」
可憐我那位族人!被自己主人的一句氣話害得好苦。不知道今晚它有沒有吃飯,我這裡還剩下一些草料,想給它送過去,可我做不到,它也不能來。
人類喜歡說,各人的悲歡只能自嘗,無法感同身受,其實我們牛生的悲歡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