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燕妹妹呀好妹妹
羅有財這種人，惡是真惡，違法亂紀的事沒少干，欺壓弱小也幹得出來。但他又不至於成一個大惡，放火要人命的事兒他還沒膽子干。
他能在這個社會活著，倒也不完全是靠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他這種人最，說不清。除非我一直跟別的牛一起生活，突然自己住了，那可能會孤單，會不適應。但我十幾年來都是自己住，與別的牛同住的記憶早就沒了，沒有對比，分不清孤單是什麼樣，不孤單又是什麼體會。
你也別怪李富貴，這麼多年都不給我找個伴。李家村和我一樣年紀的牛就剩羅有財家那頭，但它和我一樣都是公牛。從別村找嗎？這倒是可行。
可我是牛呀，李富貴是人，他哪裡會想到我會想娶媳婦？我謝謝你的好意和關心，但咱這事是辦不成了，你也別去囑咐李富貴了，我已經是老黃牛。你知道老意味著什麼吧？
牛老了和人老了沒多少區別，很多事自己想做卻做不成了，有些事或者有些東西，你想要抓住不放，可自己的手越來越抖，肩膀越來越垮，背也越來越彎。
你看李富貴吧，以前他和我，那真是李家村最強悍的組合，一大塊水田，從早到晚，我們能翻個底遍，中間他還能坐田埂上抽幾口旱煙，我也能溜達到溪邊吃幾口嫩草尖。
現在呢？光是把犁扛到田裡，就得坐下休息兩小時，這又到吃午飯的時候了。幹不了多少事了。他一直喊著要繼續耕田，但他倆兒子都不接他的班，不來繼承「祖業」了，他也是挺落寞的。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你是想說，現在都是機械化耕種了，用人力牛力耕種效率太低，很不划算對不對？
你說的這些啊，李富貴的二兒子李建業就說過了。他不是說要當新農人嗎？他說的新農人，就是要……我得回想一下他的原話是什麼，「用科學知識指導耕種，用新科技改變耕種方式，藉助新平台用新的方式銷售農特產品」。
不知道你聽懂沒？可能就是用汽車取代牛車這樣子？以前村裡有番薯、花生要拿去鎮上賣，要麼用扁擔挑著去，要麼就是組裝個木板車架我們牛身上，讓牛拉著去。李家村沒有騾子和馬。
說起騾子，哎呦，同為家畜，我真是不知該如何言語，我覺得這也是你們人類因為自私而造的又一樁孽。..
我們牛生一般不過十幾年，那還是現在生活好了，體力勞動少了。要是以前，我爺爺往上那些牛，牛生不過幾年，十年就算長了。
我為什麼說這個？我是想說，我們牛生雖短，但很少真正做惡事。可你們人類的壽命比我們牛要長很多，活到一百歲的都有，可整個李家村，整個這個世界，作惡最多也是你們人類。
你們人類有好人，也有壞人。我們牛隻有好牛和一般好的牛。結果我們得吃草，你們人類吃香喝辣，你說，這公平嗎？算了，你肯定說公平。
像作孽這種事，也是你們人類的強項。把馬和驢配在一起，人類是不會有負罪感的，只會覺得自己聰明，「發明」了更經濟實惠的役用家畜。
李彩燕把李二柱的老婆害得瘋了，也還是照樣四處亂蹦。沒有共情，人類之間尚且無法共情，何況人與動物之間，簡直不敢奢望。
前些年，李家村來過一個神棍，這窮鄉僻壤，不知道他是不是迷路了，居然能找來。但他說得妙呀，他說是他信奉的主指引他來的。
我不知道他說的主是誰，難道他也有一個「李富貴」？
神棍告訴村民，他的主將會拯救世間大眾，壞人將被打下地獄，好人得升天庭。有村民就問了，「我能不能上天庭？」
神棍說：「好人就能上天庭。」
村民問：「怎麼算是好人呢？」
神棍說：「我是神的使者，你們給我飯吃，再捐點香油錢就是好人。」
我覺得他就是個憨憨。靠這麼低級的騙術行走江湖，能活到現在，只能說他運氣真好。照他的說法，那李彩燕和羅有財這樣的人，如果給他吃的、給他錢，是不是也能上天庭？那可真就完了！
活著的時候在人世要與李彩燕羅有財這樣的人共處，死了上了天庭還得跟他們共處，那這算是哪門子好處？還不如直接下地獄算了，至少地獄里沒有李彩燕和羅有財。
牛棚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這麼晚了，誰會來牛棚呢？李富貴沒這習慣，我也沒有夜尿的習慣，他用不著來。
我盯著門口，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照得鋪在泥地上的石子路像一條微微發光的玉帶，又像傳說里那座橫跨銀河的鵲橋。
一雙穿著涼鞋的腳出現在石子路上，腳指甲塗著鮮艷的紅色，涼鞋厚厚的高跟踩在石子上，壓得石子一陣扭動。一雙穿著皮鞋的大腳在不遠處緊跟而來，那雙皮鞋光滑油亮，彷彿能把天上的月亮照出來。
「燕妹妹，你等等我。」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聽出來，是羅有財那個混小子。那走在前面的那雙穿涼鞋的腳，就是李彩燕的了。
「別叫得這麼肉麻，誰是你燕妹妹。」李彩燕輕聲嬌笑道。
「燕妹妹，我的好妹妹，你等等哥哥，哥哥給你看樣好東西。」
「你能有什麼好東西？」
「這裡不能看，走，進裡邊去。」
「我不進去，黑燈瞎火的，又臭烘烘的。」李彩燕在撒嬌了。
真是豈有此理！竟然說我的牛棚臭！你才臭！你不想進來，我還不要你進來！免得弄臭了我的牛棚！
「好妹妹，相信哥哥，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也不知羅有財在外面做了啥，只聽得李彩燕嬌哼了一聲，又是一聲低沉的驚呼，便聽到他們往牛棚里進來了。
月色清幽，兩個名聲在外的男女，突然跑來牛棚，這是要密謀什麼事，還是想幹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