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最後一面

吳瓊哭得不能自已:「不！元澤，你不能扔下娘一個人。你乖乖吃藥，一定能夠好起來！」

誰都知道，回天乏術。

王雱又看向父親:「爹，變革之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只可惜世人眼孔淺，不能明白爹的苦心。孩兒本想為父親分憂，不成想卻幫了倒忙，心中無比愧疚。」

直到現在，王雱仍覺得自己對不起父親，是他做了蠢事。

王安石道:「過去的事情咱們都不要再提。你先養好身體，才能做爹的左膀右臂！」

王雱凄然，好多事終究是不能夠了。

最後他望著那個毫無感情卻又虧欠甚多的妻子:「錦娘，你敦和孝順，是我王雱沒有那個福氣。我走之後，希望你找到那個愛你疼你之人。是我對不住你，我也不敢求你原諒，惟願你以後幸福安康。」

石夫人哭泣:「我既嫁給了你，就再沒想過嫁給別人！元澤，你要好起來，我們都等著你好起來。」

王雱常常想，活著真累啊！

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別人卻硬要塞給你；忠厚老實別人會笑話你蠢，圓滑自私一點，他們又會指責你沒有君子之風；就像父親一樣，明明只想做好變法之事，卻遭到無數的攻訐和謾罵。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什麼也不知道了。

就在這時，管事匆匆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相國、夫人，那蘇家小妹在門口鬧呢！」

王安石一聽莫愁就厭惡:「她來幹什麼！」

管事道:「她說要見公子。」

「我兒子就是被她害的，她還有臉上我王家來，讓她滾！」

管事正要奉命而去，卻被夫人吳瓊叫住:「且慢！」

吳瓊呵斥丈夫道:「王介甫，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冥頑不靈！元澤一定也很想見莫愁一面！」

此刻，夫妻倆雙雙望向病床，兒子雖然沒說話，但眼中的期許已經表明了所有。

石夫人識大體，道:「求公公讓莫愁進來罷！」

管事道:「夫人，那蘇家娘子還在坐月子，讓她進來不吉利啊！」

王安石就是不肯開口，吳瓊急了:「管他什麼吉利不吉利，我去請莫愁進來！」

王府門口，寶琴為莫愁披上了斗篷，規勸:「主母，我們回去罷！他們王家的人是不會讓咱們進去的。」

莫愁打定了主意不肯走:「今日我要是見不著元澤，我就一直站在他們家門口！」

這時，王家門口聚集了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

莫愁對別人交頭接耳的揣測充耳不聞。

吳瓊走了出來，握住莫愁的手道:「好孩子，你還在坐月子，吹了風該如何是好！」

莫愁雙眼紅腫:「夫人，求您讓我看看元澤！」

「沖你這份情，我佩服你！元澤也等著你哩！」

吳瓊知道，兒子吊著一口氣就是為了等莫愁。

看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王雱，莫愁心如刀絞，淚如雨下:「元澤，之前你都好好的，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王雱道:「聽說你生了女兒，恭喜你啦！還記得我們在恩師府上念書之時，你就說過你有沒有兒子無所謂，但一定要有個女兒。」

「這都多少年了，你還記得。」

莫愁好生心痛。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的。」

王雱也眼中含淚。

屋子裡的人聽了這些話都忍不住難過。

眾人也都很識趣，紛紛退了出去，只剩他們倆。

「莫愁，之前的之情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

莫愁哭著搖頭:「我從來就沒恨過你。元澤，你寫的詞我看到了。你怎麼那麼傻啊！我就是個瘋丫頭，根本不值得你喜歡。」

王雱低低嘆氣:「有時候我也這麼想，也想忘了你。可是我的心不聽我的話，我也沒辦法。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莫愁，有時候我真想沒有認識你。可是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那麼快樂，我又捨不得。」

王雱小時候已經很優秀，可奈何他碰上了嚴苛的父親。

不管他多麼努力念書，多麼用心去做一件事，得到的從來不是讚揚，而是嚴厲的督促。

他那麼自卑那麼內向，而莫愁是那麼活潑，那麼開朗，是他幽暗內心投射進來的一束光啊！

我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看見光明。

那束光那麼溫暖，讓人貪戀，但那束光終究是不見了······

莫愁已經哭成淚人，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桌上的長明燈更加黯淡了。

王雱說話都變得費力:「莫愁，如果沒有沈括，你會嫁給我嗎？」

莫愁不住點頭。

王雱的心寬慰了點:「來世，希望我能更早遇見你，而你做我的妻，好嗎？」

莫愁哭求:「不要說什麼下輩子，我要你好起來！王元澤，你一定會好起來！」

王雱太累了，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元澤，我給你彈唱一首好嗎？」

王雱微微點頭。

走到門口，王安石、吳瓊和石夫人都守在外邊。

莫愁恭敬地矮身施禮:「夫人，府上可有琵琶？」

吳瓊點頭:「有的有的，我馬上就讓人給你取來！」

琵琶很快拿來，莫愁抱著琵琶回到王雱床前，唱起了那首《眼兒媚》: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在婉轉動人的歌聲中，王雱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王府門外。

沈括和蘇轍在靜靜等待。

倏忽間，裡邊響起了凄厲地哭聲，他倆已然猜到了什麼。

不多時，莫愁抱著琵琶走了出來，不哭不鬧，彷彿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沈括上前:「娘子，你沒事罷？」

莫愁機械地看了丈夫一眼，又望向哥哥蘇轍:「哥哥，元澤走了，他走了······」

蘇轍心中也不好受。

王雱的離世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本想一石二鳥，讓王雱和呂惠卿兩敗俱傷，他真的沒想要王雱性命啊！

撲到哥哥懷裡，莫愁放聲大哭，蘇轍也神情哀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