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室

第1章 外室

清晨的薄霧凝出朦朧的水汽,巡城一夜的更夫喊著「小心火燭——」,遙遙打來的梆子聲在街巷間回蕩,漸漸消於無聲。

雍坊城南的魚兒巷,一處小院的後門輕輕的「咯吱」一聲,開了一條縫,半晌,一歲的小男孩兒歡快地從門后跑出來,興沖沖地穿過小巷往大街上跑。

「樂兒——」一道清脆的女聲恰恰在這時從院子里傳來,小男孩兒像中了定身符一般,悻悻停下腳步,耷拉著腦袋慢慢蹭回家。

門後站著一個披著斗篷的年輕女子,膚如凝脂,眸如秋水,顧盼間盈盈生輝,行止間似弱柳扶風,端的是美艷動人。

這女子只草草系了件披風,青絲未綰及腰,臉龐素凈未妝,顯然是剛起床不久。

「娘。」小男孩兒磨磨蹭蹭轉回家門前,哀求地喊了年輕女子一聲,目光中滿是懇求之意。

「不行,」白鈴兒堅定回絕兒子的請求,輕輕蹲下身給兒子整了整衣領,「前些日子又打仗了,竟州離這兒不遠,敗兵入城又要搶掠一番……聽說竟州蒼氏也出了亂子,家族內鬥……唉……最近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別出去了,外面太亂,不安全。」

句樂被母親抓到,只得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被母親牽著手領進家門。

白鈴兒身後跟著一個歲的小丫頭,上前關好了門。..

白鈴兒領著句樂穿過短短的雕花游廊到了飯廳,桌上擺著碗筷,丫鬟迎兒到廚房端來了清粥點心,伺候母子倆用餐。

院前小小一個庭院,種滿了白芷和杜若,都是白鈴兒喜愛的花。院中一株桂花,開滿星星點點的淺黃花苞,枝葉間傳來鳥兒清脆的鳴叫。

用***,句樂還是戀戀不忘地不停往大門的方向看,白鈴兒用帕子擦擦嘴,起身先行去梳妝打扮,吩咐丫頭迎兒:「看好小少爺,莫讓他偷跑了。」

迎兒垂首應是。

句樂知道今天是沒法出門玩了,不高興地把碗勺碰得叮噹響,攪得沒喝完的白粥都濺出來了。

「樂兒。」白鈴兒沉下臉,嚴厲地盯著兒子。

白鈴兒是個好母親,對待兒子總是溫和慈愛,但樂兒做錯事的時候,也不會一味寵溺無度,總是嚴厲要求句樂改正。

每每白鈴兒這麼瞧著人一言不發的時候,就說明她開始生氣了,至於把母親徹底惹怒的後果……句樂打了個寒噤,立馬端正坐姿,雖然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但總歸是規規矩矩地喝完碗底的最後幾口粥了。

白鈴兒的臉色總算緩和了,她吩咐迎兒:「吃完飯,帶他到琴房去,若我還沒來,樂兒,」她又看向句樂,「你先練一練《落雁》,我會檢查的。」

句樂點頭:「知道了,娘。」

白鈴兒輕輕頷首,「嗯」了一聲,蓮步輕移,娉娉裊裊行過飯廳,順著樓梯輕盈移步上樓。就這麼短短十幾步路,都似下凡仙子一般楚楚動人。

雍坊城中無人不知,八年前城中最大的樂坊玲瓏坊剛剛從人牙子手中採買了一批十歲左右的美貌幼女,妖民出身的白鈴兒也在其中。

年歲雖幼,然花貌初成,明眼之人已能看出此女未來必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這白鈴兒乃是妖界各族混居之地妖域普通妖民所生之女,父母雖是狐族平民,但對獨生女兒卻也是放在手心上疼愛珍寵的,奈何年壽不永,在白鈴兒十歲那年雙雙染病去世,留下這孤女在世上獨活。

白鈴兒聽從母親臨終囑託投奔舅家,哪料到轉手就被刻薄寡恩的舅舅舅母賣給牙婆,幾經轉手流落到了雍坊城玲瓏坊。

坊主見白鈴兒是個好苗子,著力培養,琴棋書畫,體態儀容,歌舞樂曲,無一不是聘請名師調教,兼之白鈴兒隨年齡增長出落得越發美艷無雙,狐族女子又多嫵媚惑人,美貌善舞樂之名更是遠播。

時值雍坊遊仙節,全城張燈結綵,鑼鼓喧天,大街小巷遊人如織,人潮如水喧鬧非凡。

城中搭起大大小小的高台排演劇目,玲瓏坊向來專擅此道,自是不會錯過這等大節日,坊主於儺神塔上凌空搭台,竹篾木榫為台,彩花為飾,絲帛帷幕,於風中飄搖不定,真如天邊樓閣,一時無人敢上。

唯有白鈴兒一人身披絲薄紗衣,赤足系紅絲銅鈴,凌空起舞,身姿曼妙,足鈴為奏,清悅鈴聲隨舞自成一曲天籟,舞姿如夢似幻,迷醉動人,鈴樂如天音繞樑不絕。

當時是,幾是全城之人都仰頭屏息,觀之如醉,本是鑼鼓喧天的歡慶一時全城寂靜,端看那雲端舞樂,花瓣拂過,彩絲飄搖,唯有那絕美的女子,一舞一樂勾魂攝魄,如九天仙女下凡。

白鈴兒一曲成名,同在城中酒樓飲酒會友的春神幼子句季臨窗觀景,見這動人心魄的一舞,霎時間如痴如醉。

句季乃家中幼子,自幼有父兄寵溺無度,養成流連風月的性子,遊戲花叢,尋艷品花,風流之名遍天下。

句季見白鈴兒凌空舞樂,驚為天人,不惜重金為之贖身,因家規甚嚴,不許樂伎之流入門,只得於城中置樓金屋藏嬌,其時白鈴兒年方及笄。

三年後,白鈴兒產子,因是外室子,句季推諉其無法入族譜,連名字都沒按族譜取,只得了一姓。

白鈴兒翻遍群書,自取其名。取《隰桑》中「既見君子,其樂如何」、「既見君子,云何不樂」之「樂」字,為兒子取名為句樂。

句季生性風流,歡場中人皆知句氏四少爺多情卻也無情,向來喜新厭舊,身邊人換得比衣服還快,但這白鈴兒卻是個例外,不僅一待就待了八年,連兒子都生了。

人皆道句季能將那教坊第一,天仙女兒一般的白鈴兒收為己用,獨享其美妙歌舞,真是艷福不淺。又道白鈴兒能跟在這風流薄情的的花叢公子身邊八年不厭,怕也是個有手段的人物。

聽到如此傳言,白鈴兒唯有苦笑,她一介漂泊無依的孤女,若真有什麼手段和倚仗,怎會連進句家門做個妾室都做不到?她所靠的,不過是這張年輕漂亮的臉蛋,還有自己不時新譜的曲子,新編的歌舞吸引那同好音律的風流公子罷了。

只是如此怕也不會長久,那句季,已從日日來,到三日一來,十日一來,一月一來,現如今,已經快三個月沒見到他了。

綰起青絲,配上耳環,銅鏡中花容月貌的美艷女子卻是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半晌走神,才扣下鏡子,起身去琴房教兒子樂理了。

說起來,當初白鈴兒與句季提過,想將句樂送去私塾學習,哪怕無法考取功名,做個讀書文人也好過下九流的樂師。句季卻不置可否,只令白鈴兒既已從良,就安心在家守好三從四德,別花其他心思。

白鈴兒無法,只得自己在家教兒子讀書識字,也教自己會的琴棋書畫。這句樂也是像母親,獨獨對樂理最感興趣,學得也最好。

白鈴兒扶著欄杆緩步下樓。

句季此人,愛你時是恨不得把所有珍寶都捧到你面前任你賞玩,愛意淡了,又能毫不猶豫地棄之如敝履,真不愧得了個風流薄情的名號。

白鈴兒緩緩掃過屋中擺設,不由想道,句季如今對自己,怕是就要厭了吧。

樂兒幼時還請了乳母嬤嬤,外帶三個丫頭兩個小廝打理院子,金銀珍寶不時相贈,如今卻只剩了迎兒一個丫鬟,家中用度也大不如前了,以後該怎麼辦呢?

這時天已大亮,陽光懶洋洋地照入深巷小院,薄薄的霧氣和濕意散去,庭中桂花葉片鮮綠,花香清幽。

白鈴兒扶著欄杆,抬眼看到琴房中端坐的兒子調好了琴弦,拂手「錚錚」兩聲,流水般悅耳的琴聲傾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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