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荒野
月上中天，皎皎玉輪高懸於深藍的天幕，稀疏的星子點綴其中，無邊無際的夜色沉沉籠罩一望無際的廣闊曠野，風吹過，遠處隱約的暗色草葉起伏波動。
一株枝葉粗疏的樺樹下，燃著一堆躍動的篝火，火光明亮，照亮了一旁清麗明艷的臉龐，水光溫潤的眼眸中映出了閃爍跳躍的光亮。
胡九簫轉動著手上的樹枝，把燒雞翻了個面，撒上一撮香料，被火焰烘烤過後，散出誘人的香氣。
樂遙一旁的石頭上，手裡捧著一塊乾糧，咬上兩口就吃不下去了，抱著膝蓋眼巴巴看著。
胡九簫見了，忍不住笑了一下：「馬上就好。」
撒了幾把調料，烤得金黃的雞肉滲出油光，噴香的肉味直往人鼻子里鑽。
胡九簫試了試味道，便笑吟吟地遞給等了許久的樂遙，看著小狐妖眼前一亮，高高興興的模樣，心裡也盪開一絲絲的喜悅。
樂遙咽了咽口水，卻沒有直接開吃，一邊吹著手指頭上的熱氣，把香噴噴的烤雞撕成了兩半，大一些的那一半遞給了胡九簫：「一起吃。」
胡九簫溫和地笑了笑，接了過來：「好，一起吃。」
星月疏朗，夜幕闊大，原野上的晚風帶著草木泥土的氣息，一陣陣吹亂跳躍的火苗。
雞肉烤得很嫩，咬開酥脆的外皮，濃郁的香味滲進了白生生的雞肉裡頭，細細嫩嫩，香氣撲鼻，咬起來也不費牙口。
胡九簫真是……真是把人照顧到了牙齒。
樂遙咬著雞肉，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不好吃么？」胡九簫幾乎時刻都留意著樂遙的動向，一有異常就能察覺到。
「好吃，好吃。」樂遙連忙道，又咬了一口。
看到胡九簫仍帶著些探究的神色，苦笑了一下，低聲把心裡想的事說了出來，「我只是在想，我們要去哪呢？」
胡九簫道：「阿遙，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樂遙慢慢嚼著吃的，搖了搖頭，神色間添了幾分感傷。
「那便走遠點，省得再被麻煩追上，晦氣，」胡九簫把一根雞骨頭扔到地上，「一路走一路看，有喜歡的地方，不拘是村落還是鎮子，只管住下來就好。」
「若是真的喜歡，就買套房子定居下來，最好是一套坐北朝南、不大不小的房子。院子里要有一棵桂花樹，每年秋天都能給你做桂花糕吃。」
「還要有花，越多越好，你不是最喜歡花花草草的么？唔……最好再搭一個葡萄架子，夏天的時候搬一張躺椅在葡萄架下乘涼午睡，伸手就能摘葡萄吃。阿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喜歡鑽到花草裡頭打瞌睡了。」
「對了，還可以開家小店，自己做老闆，好過再去別人手底下打工。」
「咱們倆隨時都能待在一起，住在一處，吃在一處，想做的事，也能隨時一起做。」
「阿遙，你說這樣好不好？」胡九簫說得高興，眼裡都帶起來含笑的微光。
樂遙默默聽著，彷彿眼前真的出現了那麼一副寧靜美好圖景，是他夢寐以求、半生無有的平凡日子，漸漸地有些恍惚了。
只是眼前的篝火猛地爆出一粒火星，驚碎了思緒，那美好和樂的想象也隨之散去，只余眼前沉沉黑夜下燃燒的火光。
恍如南柯一夢。
樂遙沉靜片刻，慢慢「嗯」了一聲，稍稍舒展的眉頭又縈繞著淡淡的郁色，始終沒有散去。
「阿遙！」胡九簫的聲音嚴肅起來，多了些責怪的不悅，樂遙自然聽出來了，愣愣看向他。
胡九簫眼中難掩黯淡：「阿遙，你還是把我當外人。」
樂遙茫然無措地坐直了身子：「我、我沒有……」
胡九簫偏過頭去，不理他了。
樂遙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胡九簫為何突然生氣，愣愣無措了許久，反覆回憶著之前說的話，做過的事，慢慢悟出了什麼。
心緒漸漸地沉了下去，腳尖在地上畫來畫去，猶豫許久，樂遙垂著頭低聲道：「你以後，不回家嗎？」
胡九簫與他不同。他是無親無故無牽無掛漂泊人間的孤魂，胡九簫有家，也有親人。
只是他被仇家追殺，力有不逮才逃到人間，撿到了他這個快死掉的狐妖，暫且一起流浪漂泊罷了，終有一日，他還是要回家的。
那時候，樂遙又能何去何從？他們兩個，真的能長久嗎？……
何曾有過什麼永不分離的誓言？就是有說過什麼類似的話，不過是床第間情動時的戲語，何曾能當真？……能當真？……
他以前……那些事，胡九簫不介懷么？……真的不會有一點芥蒂么？……真的……真的不嫌棄？……
胡九簫轉過頭，靜靜地凝望著樂遙，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緒，彷彿深不見底的漩渦。
火光嗶剝躍動，胡九簫一直沒有說話。
從未見過這樣神色莫測的胡九簫，樂遙漸漸地有些怯了，心底泛開一陣難言的滋味，躲閃著垂下眼眸避開胡九簫的視線，眼裡有些濕意。
樂遙看著地面，低聲呢喃：「……你總是要回家的，就不用……不用陪著我，也不用買什麼房子開店……」
只是說著說著，眼前漸漸蒙上一層模糊的水光，樂遙停下來，吸了吸鼻子，安安靜靜地坐著，掩飾似的扯了一把草葉擦掉手上的油膩，一點聲音都不發，只怕再開口，自己的聲音就暴露了內心。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樂遙的動作頓住了，卻聽胡九簫笑著道：「阿遙，原來你就是怕這個啊？」
地上多了一架雞骨頭，腳邊的草葉被扯掉，胡九簫一邊擦著手一邊道：「我對那個所謂的家——如果那也能稱為家的話——已經沒有一點留戀的地方了，我回去做什麼？看那幾個便宜哥哥怎麼表面和和氣氣背地裡勾心鬥角捅刀子？還是趟進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樂遙慢慢抬起頭看向胡九簫，眼裡漸漸地漫開驚訝和意外。
胡九簫笑了笑，打開水囊倒了些水浸濕帕子，先把自己的手擦乾淨了，又抓過樂遙的手，細細擦過去：「何況么，老頭子留下的那點遺產我還看不上眼。我不稀罕要他的東西，大丈夫生當於世，當頂天立地。憑我自己的本事，還怕掙不來一番功業么？」
兩隻手都擦得乾乾淨淨，胡九簫又拿起水囊，倒出水又沖了一遍：「阿遙，我不會回那個地方。我會一直跟著你，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胡九簫抓著擦洗得乾乾淨淨白***嫩的手掌把玩，眼眸里含著無盡的溫柔星光：「阿遙，我也想給你一個家。」
樂遙驀然間睜大眼睛，心底的浪濤翻湧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