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州教父

來福帶著兩個家奴站在門口，家奴抄著木棒鐵尺，來福腰間掛著把戚家刀。

徐景詫異道：「只去找姓康的討個說法，你帶兵刃作甚？」

來福神色凝重道：「少爺，那藥販子能在青樓旁賣葯，想必是有牙行蝲唬撐腰，所以帶了三個家丁，有備無患。」

徐景前世對晚明江南社會結構，有些粗淺研究，晚明江南隨著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奸人相互勾結，組成團伙，名曰打行，打行有組織有分工，打著為人報仇的幌子，橫行街市。

打行這一群體本為抗倭招募，多為地痞無賴烏合之眾，抗倭不足，擾民有餘，後來漸漸發展為江南社會一大毒瘤。

徐景點頭笑道:「說的是，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打行人雖多，沒幾個好漢，（注1），對了來福，可莫讓夫人知道·····」

「那是自然，不須少爺叮囑。」

家丁牽來匹青驄馬，來福道：「少爺請騎馬，省些腳力。」

徐福前世只在動物園騎過馬，不過在一群下人面前不能表現的太慫，他深一口氣，面向馬鞍，左手拉緊馬韁，握在掌心，握住馬鞍前橋，將馬鐙套入左腳，右手握住馬鞍後橋，雙腳同時用力，翻身上馬。

那青鬃馬打了個響鼻，順從的低下頭，徐福輕輕鬆開韁繩，它便噠噠出了徐府大門。

遠遠聽見趙氏在後面喊：韶兒，早去早回。

徐景頭也不回道：「娘親靜候佳音！」

一行人出了徐府，大街上人來人往，兩個家丁手持大棒，護衛左右，來福走在最前面，後面跟了個挑挑子的家僕，挑中裝著些古琴茶具衣裳之物的物什。

路人中有認識徐公子的，見這架勢，還以為徐家公子這是要出城踏青，風花雪月，殊不知他是要去砍人。

徐景騎在馬上，但見沿街上下，販夫走卒摩肩接踵，沿街食鋪、商鋪、客棧、茶肆中人來人往，雖是二月寒冷天氣，街市卻是格外熱鬧。

一行人很快到了杏花樓，不及欣賞滿園春色，一個身材豐腴的老鴇迎出來，揮舞手帕道。

「徐公子好久不來，快裡面請，黛釵姑娘昨天還在念叨你呢·····」

徐景心中暗罵，原來自己以前的審美是這個水準，看老鴇這模樣，估摸黛釵也好不到哪兒去。

正想著如何老鴇，來福衝上來陰沉臉道：

「廢話少說，那賣葯的呢？！」

老鴇沒聽清，滿臉堆笑：「誰？」

「賣春藥的！前幾日還在這裡！」

老鴇還在說話，徐景遠遠望見個身穿青袍，頭戴瓜拉帽的清癯背影，拎著瓶醬油往妓院裡面走：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還出來敢打醬油！」

他大手一揮，對來福道：「抓住他！」

來福提起戚家刀，便跟了上去，剛走到門口，閃出兩個漢子，攔住了來福去路，看樣子有些像龜公，又有點像打行。

老鴇連忙賠笑說：「徐公子，這是怎麼說的，怎麼動起刀子？」

兩個龜公袖中寒光閃動，手裡好像握有匕首，徐景正要提醒來福小心，戚家刀已經出鞘，修長的刀身搭配來身材，顯得格外突兀，一板一眼，卻是殺氣騰騰。

電光火石之間，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兩龜公便被打翻在地。

「好功夫。」

~~~

杏花樓後院，藥販子被綁在柱子上，一群看熱鬧的姑娘遠遠站著，對著徐公子指指點點。

來福掄起鞭子，啪啪啪打在石板上。

「連我家少爺也敢騙！」

藥販子被用馬糞堵住嘴巴，說不出話，眼睛盯著旁邊被翻開的錢袋，嘴裡發出嗚嗚的悲鳴。

徐景推開來福，用棍子把馬糞捅開。

藥販子立即大叫：「還有沒有王法！光天化日，強搶讀書人，我可是北直隸生員！我要告官！」

「北直隸生員？」

徐景拍拍康道咸肩膀，語重心長道：

「蘇州府巡按是我姑父，我爹是浙江參議，你一個北直隸外鄉窮書生，不好好科考，跑來蘇州府撒野，賣假藥差點害死人，你，還有臉告官？」

「走，去清軍廳，先打一百軍棍，沒打死再說理·······」

康道咸聽到這裡，嚇得尿了褲子，再看遠處老鴇低眉順目表情，才知道眼前這少爺，絕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物。

「聽好了，我們少爺是徐家公子！」

「少爺，老爺！小人有眼無珠，沒認出來您是徐參議的公子，開恩啊！那葯是真的，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殺我一個就是殺·······」

徐景打斷道：「葯是真的？」

「真的。」

「還敢騙人！

「少爺你吃了多少？平常人只吃一顆，便能夜御數女·····」

怪不得，徐景記得那日自己一口氣喝下半瓶·····

「咳咳，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康道咸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連忙道：「小兒名叫康應乾，還沒有字。」

「康····應····乾，好名字，你是叫什麼？」

「小人康道咸，字慕清。北直隸雞澤縣人士，」

「康····道咸，慕清，這名字真好！讓我想到了幾位皇帝。」

徐景喃喃自語。

徐景朝來福揮揮手，家丁頭子帶著人驅散那些看熱鬧的姑娘。

「回你的北直隸吧。以後好好賣金剛散，別來蘇州了！」

說罷，揮手讓來福將銀子還給康道咸，帶著眾人往王家趕去。

望著全部家當失而復得，再看徐少爺背影，康道咸思前想後，忽然追了上去。

「公子哪裡去？」

「太倉。」

「公子可是去太倉王家提親？」

看來徐景和太倉王家指腹為婚的消息，在蘇州地面，已是婦孺皆知。

「不提親，只是走走而已。」

康道咸眯縫眼睛：「老夫對太倉頗熟悉，以前便在那邊賣過葯，這王家可不是寒門小戶，聽人說起過，這王家小女，可不好對付。」

「哦？如何不好對付？」徐景原本就對王桂知之甚少，聽康道咸這樣說話，頓時來了興緻。

康道咸捻動鬍鬚，不急著回答問題，悠悠道：「我觀徐公子前呼後擁，富貴逼人，卻只是缺了什麼？少此，此去王家，斷然不成。」

「缺什麼？」

「清客，老夫讀過聖賢書，進過科場的，這些年走南闖北，靠的就是察言觀色，見識的多了，不如給公子做個清客，此去太倉王家，必無往而不利！」

註：

1、（明）鄭若曾《江南經略》卷二《蘇州府·吳城兵辨》，合肥：黃山書社，2017，第128頁「打行人人數雖多，好漢幾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