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金子
第二日。
容鈺用了靈力,第二天就直睡到下午才起床,還是沒精打采地直揉眼睛。瘦老頭一看不好,拉起衣袖來果然見手腕上傷口又裂開了,忍不住就低聲責備:「有什麼事是透骨刀做不得的?非要自己作死!」
說完轉頭又去罵小蓋:「叫你隨侍殿下,你就顧自己睡!出了事都不知道!」
小蓋連忙辯解:「是半夜,我看到了。我問了,殿下不告訴我。」
瘦老頭嘆了口氣,問容鈺:「什麼事這麼急?」
容鈺冷著臉不回答,想過了一會兒突然問:「我父皇的影衛,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瘦老頭微笑道:「殿下問輝大人?他是我見過的,這世上最忠誠卓越的武者,舉世無雙。」
小蓋也跟著連連點頭:「輝大人曾經一劍破了我的刀法。那一瞬間的威勢,我後來學了千萬遍,卻沒有一次能得其精髓。」
容鈺問:「我父皇和他關係好嗎?」
小蓋答:「世人都說皇帝和他的御影衛有兩個身體,卻共用一個靈魂。王帳里傳出的命令,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陛下旨意,哪些是輝大人的。我們雖然都是皇帝近侍,可每次陛下身子不適,都只允許輝大人一人靠近。我記得有一回輝大人不在,是我和嬌嬌姐隨御駕護行,陛下不舒服,可是一直都沒說,到了晚上回營,輝大人一眼就看出來了,直接把陛下從馬背上抱了下來。他一句重話都沒說,可我和嬌嬌姐羞愧得差點謝罪。」
容鈺聽得呆了,難以想像一貫威嚴的父皇,竟然也有軟弱信賴別人的時候。「我從來都沒聽說過輝大人的事情,」他仔細回憶,「宮裡沒人說。小時候問過柳姨,她說御影衛大人死於一次意外。如果他們曾經那樣好,為什麼我從來沒聽父皇提起過他?一次都沒有。」
瘦老頭默默搖頭。早在西境平定之前他們就被驅逐,若是容鈺不知道,他們更不知道了。小蓋知道他突然提這個,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影衛,就問:「淵大人什麼時候回來?他劍術也很好。殿下應該多和御影衛在一起,有助於培養信賴。」
容鈺沉著臉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瘦老頭搖搖頭,為容鈺纏緊了繃帶:「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在你身邊。可殿下卻把他驅逐了,只因為你們兩個半夜吵架。這是小孩子才幹的事情。」.
容鈺冷冷道:「我不喜歡他。」
瘦老頭說:「憑著一己好惡做事,這可不是人君之道。」
容鈺說:「對別人我不這樣。」
瘦老頭反問:「他有什麼不同?」
容鈺覺得手腕上的傷口又疼了起來,他十分生氣,答:「沒有不同,和別人一樣。但我不喜歡他,就這樣。」
瘦老頭正色道:「御影衛一職何等重要,殿下若鐵了心不用淵大人,就要儘快安排新人選。」
容鈺說:「我答應了某個人,不會有新人選。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年輕親王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厲色,一瞬間強硬如鋼鐵,像他的父親。瘦老頭怔了怔,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撫肩一低頭,沉默地遵從了命令。
短暫的安靜悄悄瀰漫在卧房裡。容鈺低下頭,看著瘦老頭為他戴好柔軟的小羊皮護腕。他動了動手指,一點銀藍色光芒稍縱即逝,消散在他指縫間。這是懲罰。他面無表情地想,你讓我不好受,我就給你懲罰。消耗靈力也要讓你知道。
他又送了一點點靈力過去,熱流拱動,像是一個暖烘烘,熱乎乎的活物在胸膛亂蹭。臨淵猛地捂住胸口,他平曦慌忙扶住他,問:「怎麼了?」
臨淵搖搖頭,推開了秋夫人的手。顫抖止息了。他像一個恐懼著不斷後退的小孩子,終於等到能依靠的牆。他垂下眼,不去看睦先生手裡的誡鞭,只是捂著胸口悸動的位置,說:「你拿著刀鞘,就可以使用我,但你不是我主人。這是我的條件。」
「神送你到我面前,是有無上的光榮要賜給你,你卻要講條件?」睦先生滿懷遺憾地嘆息。那輕柔的語氣讓臨淵再次發抖,「神啊,請賜給你的僕從以虔誠和智慧吧。」
每一次的訓誡都會從這句祈禱開始。臨淵瞬間膽寒,可這一次誡鞭被平曦攔下了,她擋到兩人中間,大吼:「夠了!你看不出來他快被你逼死了嗎?你想要刀客,外面到處都是你自己去找!你想要這一個,就得聽聽他說什麼!他的服從或他的屍體,這就是他的條件,你自己選一個,不會認主。」
睦先生嘆了口氣,把平曦鬢邊的碎發挽了挽,低聲說:「我讓你勸了一上午,就勸成這樣?我好失望。」
平曦僵住了,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手指貼近,勉強道:「你已經得到了他的服從和忠誠,還不夠嗎?」
睦先生淡淡道:「不夠。他是侍奉神的人。我要他的虔誠。」
平曦說:「他會的,我教他。給他一點時間。」
睦先生又嘆了一口氣,走到臨淵身邊,低聲說:「伸手。」
臨淵順從地伸出手,睦先生就在他手腕上劃了一刀,接了一小杯血。「歸來吧,我的戰士。」他喃喃自語,把臨淵的血一飲而盡,在臨淵的額角留了個血紅的吻,「神的祝福,會給你一切。只要你虔誠,只要你侍奉。」
臨淵噁心得汗毛根根豎立,一動不動地忍耐了。睦先生就抓著他頭髮,眼對眼拉到自己面前,沉聲道:「在神面前,只有全心全意的奉獻,沒有條件可講。從明天起,你每天晚上都要在聖堂做贖罪禱告。直到你誠心誠意地認主。我從不懷疑一把刀的忠誠,但你不一樣,臨淵。你是侍奉神的人。我會給你換個名字,會賜下血與力,允許你沐浴神的光輝……在那之前,你必須認主。」
臨淵垂下眼,掩蓋了近乎發狂的殺意,回答:「是。」
他終於走出了小聖堂。進去的時候他是主人的御影衛,出來的那一位卻只剩一把刀。刀鞘的力量。他平靜地想。沒有喜怒沒有慾念也沒有悲傷。存在就是存在。他們說刀是因為沒有心才成為刀,所以主人往他胸口裡放了一滴血當作心。可他流了血,卻發現自己還是一把刀,畏懼著刀鞘,又被刀鞘囚禁。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他沉默地跟在睦先生和秋夫人身後,從花園側門繞進了通衢城的內城。隆冬季節,天氣寒冷,湖水裡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臨淵踏上長橋,遲疑了一下。
這裡有死亡的氣息,但是他不打算預警。
他們一直走到湖中心。這片湖像護城河,環護著內城高聳的紅磚塔,但是種滿了蓮花。如果是在夏天,湖上會此起彼伏地開滿潔白蓮花。可現在蓮花已經落盡了,冰面上只剩下另外一些潔白的東西。
潔白的死人。他們走得近了,臨淵看見更多。流水在淡藍色的冰面下沖刷著死人純凈的臉龐,他們摩肩接踵,幾百幾千地封凍在冰面之下。
「蓮花池是主城最重要的水源,我的哥哥。」平曦站住了,她低頭望著水裡的屍體,神情很平靜,「包括你喝的水。可你卻污染了它。」
「先不要管這些吧。」睦先生轉頭來扶平曦,試圖遮擋她的視線,「我太著急,不放心你一個人在江城,更不想讓任何污穢髒了你的眼睛,這只是權益之計。我們可以先喝井水。」
「他們不是污穢。他們是你的族人,你妹夫的屬下,是通衢城的掌權人,哥哥。是我的父兄,我的丈夫,我丈夫的叛臣,和他的兄弟。你要給他們一個葬禮。」
「我沒有殺秋城主,更沒有殺大舅。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死於亂軍。我為他們禱告,給了他們冰封的長眠。」
「我要的是平息分歧,可你給了我一湖水。」
「神賜下來的,經常多於我們所求。現在你擁有了這個城,你不高興嗎?」睦先生半扶半抱,帶著平曦快速走過長橋,「外面很冷,不要凍壞了身子。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想一想。」
他們穿過雕花拱門,走進了高塔的琉璃長廊。這裡是通衢城最高的地方,臨淵一層層拾階而上,透過彩色琉璃,漸漸看見了通衢城的全貌。花園之外,高牆阻擋了喧囂的人群。外城的弔橋被收起來了,城門緊閉,每一個入口處都擠滿了人。他們繼續上樓,繞到高塔的背面,鋪現在他們的腳下是一片數不清的房屋和廣場。無數閃亮的光帶穿梭其中,蛛網一樣的水道編織了整個通衢城,又一起匯聚到城外廣闊的金疙瘩江中。臨淵極目遠眺,再往遠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只有一片青色淡影,那是入海口。
他們又上了一層樓,重新繞到主城的正面。人群依舊在腳下喧鬧,平曦站住了腳步。
「哥哥。」她看著城外,輕聲問:「你拿下了這個城,卻又不治理。你猜,這些高牆還能阻擋他們多少天?」
睦先生微笑道:「他們永遠都進不來。」
「他們不用進來。只要確信頭領已死,他們就會切斷補給,往水裡下毒,把我們餓死在這花園裡。」
睦先生的臉色陰沉了:「我要侍奉神,沒有時間管這些,再等幾天,我發誓,平曦,待神賜下力量,我會給你一個馴服的城。」
「我不要馴服。我只想安靜的生小孩。」平曦嘆氣,「這回你的神會給我更多嗎?」
「會。神有無上慷慨,我的寶貝。你將生下世間偉主。通衢城是我送給我小外甥的第一份禮物。」
「那就請你的外甥親自拆開禮物吧,睦先生。我怕他還未出娘胎,禮物已經因為背誓沉進大海。我夫君發過的誓言,足以令九邦帝王咆哮,一旦背誓,你要面對的,可不僅是皇城的怒火。」
睦先生遲疑了。
「你要稱主,我可以為你引薦我夫君的遺產。」
「神卑微的僕從怎麼能貪戀世間權柄?我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你。」
臨淵看到平曦的臉一瞬間憤怒地扭曲了。可她眨眼又變回了溫婉平靜的模樣,輕柔地說:「那讓我也為你做一點事情吧。打開城門,讓寡婦安撫他們。」
睦先生立刻拒絕:「不行,你身子可經不得閃失。」
平曦說:「我有你的神。還有臨淵。」
睦先生沒再說話。
當天下午,他們就打開了主城的城門。城主的接見廳是一個巨大的弧形圓廳,大理石雕塑出來的武者們舉著雙手,把城主華貴的座椅高高托舉在天頂。臨淵和平曦踩著雕塑單膝而跪的膝蓋走上城主座位,在他們頭頂,絲線繁複交錯,吊著一個和屋頂差不多大的巨龜殼。
「是真的海龜噢。」平曦見臨淵一直盯著龜殼看,就微笑著講解,「已經掛了有一千年,風化成石頭了,不會掉下來。傳說整個世界都修建在一隻大海龜的背上,在通衢城就是這樣,武者們託付著城主,而城主背負著全世界。」
臨淵高抬手,摸了摸龜殼的邊緣。風化破損的龜殼像石頭一樣堅硬。他站在平曦身後,看著衛士們打開大門,一個一個領人覲見。當秋夫人開始說話,他明白了龜殼的用處。
龐大的弧狀龜殼把秋夫人輕柔的聲音放大了無數,聽起來簡直是在整個圓廳回蕩。連小孩子都會在高大寶座和回蕩聲音的襯托下顯得威嚴。臨淵忽然想起宮裡敕封御影衛那天,皇帝沒有來,但他的皇座在,藏在金色的簾幕中。那椅子不是很大,也沒有很豪華,侍從們潦草地擦拭了一下,就搬過來放在了主位。那就是一把普通的木椅,因為坐在上面的人不同,所以才不同。而這一把,它會把不同的人,都變成一個模樣。威嚴的城主模樣。
他站在秋夫人身後,陪著她召喚了自己的族人,大掌事,城中守衛統領,倉庫守衛和操著各種奇怪語言,擁有奇異膚色的人。秋夫人一遍一遍地重複同樣的話,告訴他們內亂已經平息,叛亂者已經被扣押,內城暫時不會開放,因為寡婦太過悲痛,需要不受打擾地誕下通衢城的新主。大部分人都滿意地離開了,少部分對她憤怒地吼叫,要她歸還自己的家人或統領。秋夫人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告訴他們等城主出世,會把人質們放還。可臨淵知道,能還回去的只有潔白的屍體。
「他們殺了我的摯愛。」等眾人全都離開,平曦低聲說,「可我卻要在這裡給他們庇護。永遠的庇護。這該死的城主責任。」
臨淵問:「誰殺了秋城主?」
平曦冷冷道:「所有人。我們的朋友,敵人,和盟友。江城少主死後,西境局勢大亂,他們說只有投靠皇城才是唯一出路,真是卑鄙。效忠皇室可以保證水路暢通,讓所有人賺大錢,可誰來保證城裡的騙子,小偷,走私犯和外邦人不受帝國審判?他們忘了秋氏是怎麼起家的,也忘了掌權人的誓言,我夫君拒絕了,他們就攻打進城,想逼他就範,卑鄙,卑鄙!」
臨淵說:「他們已經死了。」
淚水一下子溢出平曦的眼眶。
「是的,他們都死了。」平曦顫抖著,「我知道表哥有力量。他曾在紅木林,跟大祭司學習蠱術。他差一點兒就成了青羽,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失敗了。他失敗了,才回來了,在四荒城作隆王的監軍。我發信求他幫忙,是叫他鎮壓叛軍,可他把所有人都殺掉了……所有人,你能想像嗎?那一天你送我回了家,我穿過長橋,發現整個主城只有我一個活物,所有人,都凍在湖水裡……」
「告訴我,」平曦抬起眼,望著臨淵,「我是不是放出了一個惡鬼?」
臨淵沉默著,沒有說話。
「你恨睦先生嗎?」
臨淵搖頭。一把刀何來怨恨?有太多人曾把他扔進試煉的烈火中,可是只有一雙手能把他拯救。短暫的拯救。他覺得應該好好想一想到底哪裡出錯,為什麼稀里糊塗的就到了這裡,可睦先生已經把他的記憶打碎,他的思緒支離破碎,身體如火焰焚燒。他低聲說:「我想回家。」
平曦小聲道:「我幫你。可是,你得先活下去。能做到嗎?」
臨淵撫著胸口,感受那點點熱流的拱動,忍不住微笑,道:「能。」
他們繼續召見屬民,這次進來的人是一位大肚子船主,還帶了兩位武者。他們要借用通衢城的船和水路運送貨物到枯雀林,承諾將付給港口高昂的租借和關卡費用。等他們說完,平曦歪著頭,小女孩一樣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我明明記得,這件事城主已經談過了。」
「是談過,但不是和這兩位大人。現在他們要求重新審查條款,廢除舊的。」
「有什麼區別?」
「枯雀林已經易主。」
平曦忽然皺眉。她捂著自己肚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說:「知道了,先記下吧,我會考慮。」
船主和兩位武者面面相覷。船主上前一步,繼續爭取:「夫人,我們的貨物已經囤放在港口將近半個月了,實在是等不得……」
平曦皺眉道:「待我身子好一點,我會儘快。」
她示意侍衛把船主幾個人送了出去。人剛走,平曦就回復了正常模樣,輕聲道:「這幾個人,一點都不老實。欺負我不懂事?哼,那就叫他們嘗嘗一個不懂事的城主是什麼滋味。」
臨淵神情緊繃,道:「他們的鎧甲上有徽記。是陳氏兵團的人。我在江城和他們交過手。」
「嗯。你會在這裡,見到無數仇敵握手的場面。通衢城裡沒有敵人,只有生意。但是他們這一樁生意,我得等等再做。拜你的翎殿下所賜,通衢城的很多生意都要停一停了。」
臨淵立刻上心,問:「為什麼?」
「因為他殺了陳少鈞。陳氏內部分裂有紅橙兩派,紅黨是陳氏嫡系,支持主家掌權;橙黨支持邦里隆王掌權。陳少鈞是橙黨的領袖人物,他一死,隆王就失了最大支持者,暫時沒力量在枯雀林布軍了。你剛才沒聽船主說嗎,枯雀林已經易主。應該是換了紅黨人掌權。枯雀林大營的輜重,一直是從通衢城走,我若准許重簽協約,就是轉手支持了紅黨,若卡住水路,就是支持橙黨。那船主只想著賺錢,避重就輕,想哄騙我簽了再說,我就裝個病重給他看。這個決定可不好下啊。局勢太亂,先拖著吧。」
臨淵怔了怔:「我從沒聽主人說過這些。他不知道。
平曦輕笑:「他當然不知道。他沒有自己的人脈和信息網。」
臨淵問:「怎麼樣才能有?」
平曦說:「哪有那麼容易?都是家族裡幾百年傳承下來的,再不濟也得幾十年親手經營。」
臨淵問:「你的人脈,可以給我主人用嗎?」
平曦說:「不可以噢。我們只做生意,不涉權爭。通衢城是帝國的肚臍眼,藏污納垢,卻不痛不癢。若是哪一天竟敢叫九邦疼痛,帝王怎麼能容得下?」
臨淵努力說服:「江城也是自由城,但效忠我主人了。我主人很好。」
平曦笑了:「通衢和江城不一樣的。通衢城打建城那天起,就一直是自由城。雖然也曾在鍾氏名下,可城主一直都是通衢人自己選。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通衢城靠海。是河港,也是海港。各家窗下都栓著船,上船就進了海,上哪裡抓去?敵人來攻打,一夜間這裡就會變成空城,敵人走了,我們再回來。敵人若駐紮,這裡水腸子千千萬,每個出水口都藏著殺人的刀。圍不住打不到,通衢城是自由之城。」
「江城就不一樣了。江城是河港城。兩頭關卡一掐,江城物資全斷,就能被活活困死。所以江城一定會效忠,咽喉就在那裡,沒辦法。三十年前皇帝改了江城水道,其實反而是救了原城主。咽喉沒了,北城變成片大沼澤,也不怕敵人再從後背攻打。現在想帶兵攻打枯雀林以東,就必得從江城眼皮子底下走,江城成了西境的關隘。兩城一脈相連,又離得這麼近,所以才一直有彼此護助守望的傳統。你放心,若是江城告急,我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臨淵十分高興,點了點頭。平曦就又召見下一位。這回是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商人,一見到平曦就伏地大哭,說自己的四艘船在經過玉島的時候被海盜劫持,歷經千辛萬苦才逃了回來。那船上貨物價值連城,牽連眾多,他主家莫氏現在又十分困窘,若失了這些貨物,怕是要傷筋動骨。因此請求通衢城主幫忙,派兵去把貨物搶回來。
一聽說是莫氏的船,平曦就笑了,轉頭對臨淵道:「今日怎麼都撞一起了?你怎麼說?」
臨淵小心翼翼問:「可以幫忙嗎?」
平曦說:「通衢城確實有護衛船隻的義務,但是只限在河港內。出了海,就不管了。玉島不是通衢的管轄範圍。但我可以把私人船隊派出去。這是幫你的忙。」
臨淵說:「好。」
平曦笑了:「不問什麼條件?」
「什麼條件?」
平曦說:「結盟條件。我們,是朋友吧?我為你拿回刀鞘,你和我結盟復仇,可以嗎?」
臨淵說:「好。但我不能發誓。我已經有一個誓言了。」
平曦說:「結盟不需要發誓,我們可以擊掌。」
兩人擊掌為盟,平曦果然把自己的私人船隊分派給了那位莫氏商人,助他出海奪回財產。這一天的求告多種多樣,等結束了接見,他們走出圓廳,遠遠地見到那位船主和陳氏兵團的武者還等在外面,似乎想再作爭取。
平曦站住了,側臉悄悄問:「大人,你會示弱嗎?」
「會。」
「那就請吧。」
於是臨淵露出破綻,在人前護送平曦離開。武者扔了一塊小石頭,他打開了,用不那麼高明的方式。兩人回到內城,在琉璃長廊里看不到人了,臨淵說:「剛才有人試探我。」
平曦說:「我希望如此。」
臨淵說:「陳氏的兩個人,很麻煩。」
平曦說:「那很好。我希望他們來找麻煩。」
臨淵問:「為什麼?」
平曦答:「他們沒和通衢城打過交道,很傲慢。我今日的拒絕,也許會換來一次小小的威脅。我親愛的哥哥說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那就讓我看看他的力量吧。這叫借刀殺人。」
臨淵皺眉:「如果睦先生攔不住,你會有危險。」
「不會的。」平曦微笑道,「沒人會殺我。我的身份人盡皆知,殺我只能得到腐爛的屍體,和我族人從此無窮無盡的復仇。可保護我,送我回族裡,卻能得到金子,與我自身等重。」
她說著,忽然嫣然一笑:「也不會有人殺你,大人。雖然你很重,但金子我有足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