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誓言（七）

綰綰最終還是沒有守住她的父親，駙馬在外面養了一個外室，在她們母女得到消息的時候，那個外室已經有了身孕。

而後，還生了一個兒子，駙馬心心念念的兒子。

我不知道這件事是誰透露給公主的，還偏偏選了那麼個日子，讓整個公主府上下以及宮裡連年都過不好。

我不知道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晚除夕夜，公主府里燈火璀璨。

我坐在院子里看著煙花，看著那一點光亮筆直地升到空中，又迸發出絢麗的光彩，讓人移不開眼。

我那時候還天真地以為，綰綰就和她的父母坐在一起，看著這絢麗的光彩。他們一家人有說有笑，或許那個還未取名的小郡主還時不時鬧騰一下子，惹得全家都得去照顧她。

我以為是這樣的，我以為這新春佳節的，駙馬怎麼都得顧及一下公主和綰綰的感受。

但只是我以為，駙馬最終還是去了外面探望那個春娘。

新春佳節，闔家團圓，他怎麼敢啊？

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那場鬧劇已經到了尾聲。

公主府的侍衛押著駙馬回來了，綰綰躲在母親身後，哭哭啼啼。

母女兩人直接回了房間，閉門不出。

當時的我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上去詢問，一直到了第二日，京城裡都傳了個遍，我們才知道情況。

「你們知道嗎？臨安公主那個駙馬居然在外面養了外室，據說還有身孕了。」

什麼？

聽到那些人的閑言碎語時，我屬實一驚，但卻又不敢上前問清楚，只能躲在一旁偷聽。

「那駙馬膽子也太大了吧？」

「可不是，也就臨安公主不捨得和離，不然估計早就不知道外放到哪裡去了。」

「後來呢？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後來這件事被公主給發現了，能不被發現嗎？新春佳節的，他居然出去陪外室。」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恨不得現在就回去，替綰綰和公主教訓一下那個畜牲。

依靠著妻子和女兒獲得了榮華富貴，最後還這般欺辱妻女，這個朱長益實在不配為人夫，更不配為人父。

「或許是那外室有了身子吧？畢竟公主生下來的兩個孩子都是女兒，駙馬又一心想要個兒子來繼承萬貫家產。」

「說起來也是可笑，他哪裡來的家產？大概是把公主府的東西當自己的了吧？」

「然後呢？公主發現了這件事又怎麼樣了？」

「後面公主就帶著女兒找了過去，直接和駙馬打了起來，據說還動了刀子。」

「這件事好像直接驚動聖上了，我看到慶王府的車馬天沒亮就出了王府，朝著宮裡去了，大概是要商討對策吧？」

綰綰在宗室里的關係並不好，這些人絕對不會幫她們母女說話。

這件事影響這麼大，連這些尋常百姓都知道了，肯定傳了個遍.......

我越想越急，趕緊往回趕，那一刻我已經忘卻了我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只想抱著她，安慰她，告訴她還有我了別怕。

但我很久都沒遇見她，這段時間裡，公主府里的流言四起，說這次公主行事魯莽，丟了皇家臉面。

說這次公主的所作所為被許多庶民撞見，又正值除夕，皇上得到消息想要壓下這件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說這次事情鬧得很大，公主和駙馬的事本就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全京城都在等著看公主的笑話。

說宗室和朝臣都對公主頗為不滿，已經不願意再幫她說話了。

甚至還有人落井下石，說公主這一次丟了皇家顏面該罰。

他們的理由也很簡單，公主是天潢貴胄，享受了待遇，做起事來自然也得小心，而不是這樣任由自己家裡的破事成了人們的閑談，讓皇室蒙羞。

至於皇上是什麼態度我並不知情，但若真的宗室和朝臣都對此事耿耿於懷，皇上怕也是沒法保全公主。

過了許久，我才再一次見到綰綰。

「齊安，我要怎麼辦？舅舅不幫我們了。」

我甚至都沒來得及向她行禮，綰綰便一下撲在我的懷裡，摟著我痛哭起來。

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她緊緊地抱著我，瘦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聲音沙啞，雙眼紅腫。

她死死地抱著我，旁若無人地痛哭著，時不時咳嗽幾聲，最後無力地跪在地上。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除了緊緊地抱住她外，我什麼也做不了。

什麼都做不了。

我也跟著跪在地上，以求和她在同一個高度，綰綰抬頭看了我一眼，剛要說什麼，卻又哭了起來。

「綰綰？」

我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撫摸她的後背，輕聲安撫。

「綰綰，到底怎麼回事？」

而後，她告訴了我一切，關於她們怎麼懷疑駙馬的，怎麼追上去的，還有公主和駙馬怎麼打起來的，她都一一告訴了我。

我沉默了，緊緊咬住嘴唇，想要幫她想想該怎麼辦。

「齊安，你知道嗎？舅舅他也不幫我們了。」

「都怪那個慶王府的宇文雲清，他居然說讓母親同意那個***進門，以此體現母親的寬宏大量，表明她不是善妒之人，就不會再惹人非議了。」

「他怎麼能這樣？他就是喜歡舒望晴，幫舒望晴欺負我了！」

綰綰說著，又痛哭了起來。

我抱著她，身體微微顫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也開始討厭起那個舒望晴來了。

雖然我都沒有見過她，但我總覺得是她害了綰綰一生。若沒有她，或許那個宇文雲清喜歡的就會是綰綰了。

但那時候我對她只是討厭，還遠沒到怨恨的地步。或許我從未怨恨過她，我怨恨的只有宇文雲策這個兇手而已。

僅此而已。

「舅舅不管我們了，他說他也無能為力，」綰綰的聲音里依舊帶著哭腔，讓人憐惜，「現在朝臣和宗室都支持慶王府的提議，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母親和舅舅吵了一架，舅舅說若是她有別的法子儘管去找他，若是過了今晚還沒拿定主意，那就只能選擇慶王府的提議了。」

綰綰抱著我，聲音慢慢低沉了下去。

駙馬原本就不在乎公主，又有自己的府邸，若是有了小妾，只怕十天半個月都難得回來一次。

若是那小妾還生了一個兒子。

.......

這一切我都不敢想。我知道臨安公主在京城中不受人待見，但沒想到他們恨她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外祖母已經不在了，就連舅舅也不管我們了，我們該怎麼辦啊？」

綰綰抱著我，依舊重複著相同的話語，而我卻無能為力。

「那***都有孩子了，萬一是個弟弟，那母親的地位，母親，哇——」

綰綰痛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但此刻卻只有我能陪在她身邊。

甚至我只能陪在她身邊，什麼用都沒有。

我低著頭，看著痛哭的綰綰，回想起這些年裡每一次見面，似乎她都是哭哭啼啼。

要麼哭訴父親對她們母女不好，要麼哭訴周圍人都嘲笑她，再要麼就是哭訴舒望晴又怎麼欺負她的。

點點滴滴，但說到底，都是駙馬招惹出來的禍端。

若是換一個人，哪怕再無能，最起碼不敢這麼囂張。

或許，只有和離才是她們唯一的出路。

「綰綰，你有沒有想過讓公主和駙馬和離。」

話說出來的時候，我都沒有想到我居然那麼大膽，真的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綰綰一愣，無比震驚地看向我，手也鬆開了。

「綰綰，若是此刻公主和駙馬和離，趁著現在皇上還健在，過些日子便可以給她議親定親，你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綰綰慢慢站起身來，一步步往後退。

「綰綰，現在反正你父親根本就不管你，若是和離了，你一樣是郡主，那個新駙馬也不敢輕視你。」

「你還有舅舅舅母做依靠，皇上尚且健在，還能替你們壓住京中的流言蜚語，若是等新帝繼位，他或許不會幫你。」

綰綰沒有說話，她一個勁地搖頭，越退越遠。

「綰綰，反正你父親根本不愛你們母女，你這又是何苦？」

「你給我住口！」

綰綰大叫一聲，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我。

「連你也想我父母和離是不是？連你也想看我父母分開，我做一個沒有父親的孤兒是不是？」

「綰綰，我不是那個意思。」

「舅舅舅母也是這樣說，說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母親不如直接和離，等外祖母的喪期一過，就另擇一門親事。」

「而後，我父親做過的那些錯事，也好全部一起算賬了！」

綰綰咬牙切齒地說道，她此刻接近癲狂，兩眼滿是血絲，死死地盯著我。

啪嗒一聲，她掀翻了亭子里的桌子，瓷器碎片撒了一地。

我明白這不該是我這個下人說的，但目前的情況，這才是最好的抉擇。

我明白，皇上也明白，公主也明白，甚至綰綰自己也明白。

綰綰什麼都懂，只是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看著父母和離，她不願意看著駙馬下獄或是遷出京城，不願意看著一家四口被拆散。

僅此而已。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不考慮一下我，他是我父親，是我親生父親，你們就這麼想看我家家破人亡嗎？」

「綰綰，就算是皇上要追究之前的事，但他畢竟得顧及你們母女倆的感受，不會下狠手的。」

看著綰綰瘋狂的模樣我也很難受，但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我就算是被拖下去打死，也得給她說個清楚明白。

「你住口！」

「綰綰，你也明白，你父親就是仗著你捨不得你母親和他和離才這麼囂張的。」我沒有給她狡辯的時間，繼續說道，「若是你母親和他和離了，皇上也可以放手對付他了，他必定會消停許多。」

「你住口！」

「綰綰，你知道的，再這麼下去，你父親只會變本加厲，今日是個外室，明日後日他府上不知道會有多少姬妾。」

「現在皇上還健在，他尚且如此囂張，若是皇上駕崩新帝繼位，你和你太子表哥的關係本就不好，他根本不會護著你，到時候這京中哪裡還有你們母女的容身........」

「啪——」

綰綰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我說了，你給我閉嘴！你這個混蛋，就知道幫著別人說話。」

我看向她，心裡既悲哀又震驚。

「我是讓你幫我想辦法的，不是讓你讓他們和離的，若是真的和離，我還需要來找你？我只會去宮裡求舅舅幫母親挑選一個好丈夫。」

「綰綰，你自己也清楚，這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啪——」

又是一巴掌。

綰綰又氣又惱，被我氣得說不話出來，又接著扇了我好幾巴掌。

我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苦笑著看向綰綰，看著她發瘋，看著她癲狂。

「我說了，我不讓他們和離，我不讓！」

「你給我滾！滾！」

綰綰一邊說著，一邊撿起地上的石子和瓷器碎片向我砸來。

「綰綰？」

我遲疑地看向她，看著她細膩的雙手被破碎的瓷器划傷，流下一地殷紅的鮮血。

我明白她的痛苦，明白她的無奈，可這一次真的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皇上尚且無能為力，我又能怎樣。

「綰綰？」

我想走上去，替綰綰清理手上的血污，替她包紮傷口，向她道歉，再向之前那麼安慰她。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給我機會。

「你滾啊！你滾！」

她撿起一大塊瓷器向我扔來。

那碎片正中我的額頭，在我頭頂碎成殘渣，我無奈地看著這一幕，雙眼含淚，心酸無比。

傷口流出了鮮血，和我的淚水一起滑過臉頰，滴在衣服上。

「綰綰。」

「你滾！你滾！」

我記得那晚的夕陽，驕陽似火，但卻又帶著無盡的悲傷。

我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綰綰則從地上撿起各種東西砸向我。

石子，瓷器，地上的東西被她撿光了，就拔頭上的簪子，直至披頭散髮。Z.br>

她一直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

「滾！你滾！你給我滾！」

我知道，我徹底傷了她的心，她不僅沒有得到半點安撫，反而不得不繼續面對這令人抓狂的命運。

上天給了她財富、地位、美貌，但卻沒有給她幸福，並且一點點地把這些都收了回去。

何其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