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誓言（八）

在那之後，綰綰很長時間都沒有來找過我。

我再一次見到她時，她已經闖禍了。

「朱綰綰意圖謀害朝廷重臣之女，禁足公主府，無詔不得出府。」

短短的一句話里根本看不出其他任何消息，我唯一知道的，只是綰綰不僅被禁足，還挨了板子，並且數量不少。

除此之外，我什麼也都不知道了。

那段時間裡，我幾乎沒有看到駙馬，他僅來的一次也伴隨著公主的咆哮和綰綰的哭泣。

看樣子，是來指責綰綰來了。

平日里怎麼都見不到人，從未肩負起作為父親的責任。

但綰綰一惹禍，馬上就過來指責了，似乎只要他這樣做，就能和這件事劃清關係一樣。

我對駙馬的恨意日益加劇，只是我沒想到，最後殺掉他的居然不是我。

那段時間裡，公主不是陪著綰綰就是去宮裡請求，甚至到處遊走，希望京城裡的士族和朝臣出來幫她們說幾句。

可誰又會來趟這趟渾水呢？

我雖然不知道事情的經過的，但謀害朝臣之女這樣的罪名肯定不會是空口無憑的，綰綰家本來就沒落了，人緣又不好，沒人會冒著惹怒一個重臣的風險去幫她們說話。

更何況，這是聖旨，是皇帝的意思。平日里最疼愛她們母女的皇上都這麼說了，基本上可以說是蓋棺定論了。

這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看熱鬧的人。

我無助地站在外面，想象著綰綰現在的情況，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麼。

她這些年雖說有著無與倫比的富貴，但卻過得並不好。

特別是今年，先是父親納妾，不再理會她們母女，而今又闖出這種連皇上都壓不住的禍事來。

想必在綰綰眼裡，這一次又是皇上不要她們母女了吧？

我嘆息一聲，心如刀割。

再往後，我慢慢知道了消息。

是綰綰在白鷺寺遇見了舒望晴，她又想起自己父親納妾的事來，氣不過，起了爭執，一氣之下想要把舒望晴推下山崖。

好在舒望晴沒有滾下去，死的是她的一個侍女，不然這件事可能也沒這麼容易收場。

等我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時，那些人對綰綰的防備已經少了許多，給了我可趁之機。

當晚，我找到一個機會，翻牆進入了綰綰被禁足的院子，等到下半夜的時候，又翻窗進去了。

而綰綰也沒睡，她坐在床上，顯得心事重重。

「齊安？」

她大概是聽到了我這邊的動靜，抬起頭來，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不一會兒，她又止不住地流淚。

「齊安，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她抱著我，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一遍又一遍。綰綰每一次心情不好或是失了主意之後都會這樣，像是要藉此消除自己內心的恐懼。

「到底怎麼回事？」

我小心安撫好她后便開口問道。

殺人可不是小事，我必須弄清楚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能替綰綰想一想出路。

「就是我在白鷺寺遇見了舒望晴，她之前不是讓我父親納妾嗎？我氣不過，就和她吵了起來。」

「然後就那麼一刻，我想殺了她，就是她奪走了我的一切。」

「當初舅舅舅母那麼喜歡我，她出現了，他們就關心她不管我了。」

「還有太子表哥也是，之前無論我做什麼他都不說話，但我和舒望晴吵架，他明擺著幫她。」

「那些宗室子弟也是，本來我們關係還不錯，舒望晴來了她們就都跟著舒望晴了。」

綰綰憤憤不平地說道，但她還是沒有說清楚，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等她發泄完心中的不滿后，我才找到機會詢問：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你是怎麼把人推下去的？」

「就是，就是，我們吵架了，我氣不過，推了舒望晴一把。」

「但是她沒摔下去，她侍女擋住了她，自己重心不穩滾了下去。」

「就因為吵架你就推她？」

我大驚，可算明白為什麼皇帝也對她這麼狠，禁足不說還挨了那麼多板子。

「是。」綰綰低著頭，似乎有些不悅，「連你也幫著舒望晴？」

「綰綰，你到現在還不懂嗎？」

我又氣又急，不知道為什麼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綰綰居然還擔心著這種事。

「舒望晴是丞相府的女兒，還是唯一的嫡出女兒，不僅深得丞相夫婦的寵愛，還受到皇后的寵幸，不是一般的官家小姐。」

「你們若是已經動手了，你不小心手勁大了，那倒好說，你這樣就是意圖謀害她未遂！」

「這次死的是她身邊的侍女還好，若是死的是她.........」

「死的是她才好！那個烏鴉嘴！」

綰綰氣不過，一下叉腰站起身來，再沒半點世家小姐的儀態。

我看著她十分無奈，哀嘆一聲。

都到現在了，她還是什麼都不懂，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彷彿所有人就該讓著她，隨她的心意。

「她若死了，你讓你舅舅怎麼辦？」

「她父親是丞相，是百官之首，她大哥為國戍邊，鎮守邊關。她家文臣武將具備，若是直接把這件事揭過，勢必會引起朝臣的不滿。」

我耐下性子，仔細和綰綰分析著其中的利弊。

「她家再怎麼著都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家有什麼資格和舅舅叫板？」

「綰綰，人心都是肉長的，皇上真這麼做會讓他們寒心的。」

綰綰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甚至眼神中還帶著一絲怨懟，似乎是對我不滿。

我咬了咬嘴唇，感覺這個道理大概和綰綰是講不通的了。

「那再退一步，你也說了你表哥喜歡她，他是太子，是儲君，對比起他來，你也就是臣子了。」

綰綰依舊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太子表哥又如何？不是還有舅舅嗎？」中文網

「你覺得你舅舅是幫你還是幫自己的親兒子？更何況太子遲早是要繼位的，到時候你怎麼辦？」

「那就讓他繼不了位，我明天就去宮裡找舅舅，讓他改立惠妃的兒子做太子。」

我無奈地看向她，輕嘆一聲。

綰綰怕是勸不動了，我只能儘可能護著她。

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護不護得住。

「綰綰，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住口！」綰綰氣急，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我是想你安慰我的，不是想你來幫著那個***說話的！」

「你若是喜歡她，你就去找她啊！我絕不會攔著你。若是你們相談甚歡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我一定說服母親放你出去。」

綰綰咬牙切齒地說道，身子卻一個勁地顫抖，那一刻我心都要碎了。

「綰綰........」

我小聲說道。

「你閉嘴！我不想見到你，你滾，你滾啊！」

我剛想說話卻聽見了身後有一陣腳步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門便開了。

「父，父親。」

綰綰愣在原地，但很快她便上前將我拉到身後。

來人正是臨安公主的駙馬朱長益。

而他身邊站著的大概就是那個外室春娘吧？聽說她剛生了兒子，算是了了駙馬的心愿了。

「我記得我有警告過你吧？」

朱長益冷冷地看著我，從身旁的小廝手裡接過皮鞭。

「駙馬爺，這事讓下人去做就好了，您可不要動氣。」

春娘在一旁嬌聲說道，那聲音聽得我都噁心。

「喲？敢做不敢當，躲在綰綰身後做什麼？」

駙馬沒有理會他的新寵，他冷笑著看向我，又擺弄了一下手裡的皮鞭。

「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父親，是我讓齊安進來陪我的。」

綰綰攔在我前面，一點一點往後退。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朱長益怒斥道，順手就是一鞭子打在桌子上，「朱綰綰，你都忘了禮儀了嗎？」

綰綰護著我一聲不吭，我繞過她，直接來到了朱長益面前。

「齊安——」

綰綰想要拽我，卻沒有拉住。

「是小人擅自進入郡主房間內，還請駙馬責罰。」

我筆直地跪在地上，隨即一鞭子抽在了我的身上。

「好，好，好得很，我今天就打死。」

又是一鞭。

「父親，是我讓齊安來的，他是府里的下人，不敢違背我的命令。」

綰綰見狀趕緊跪下，護在我身旁。

「你住口！」

「難道是你讓他翻牆鑽洞過來見你的？」

駙馬怒不可遏，又是一鞭子抽在我身上，頓時便有了血印。

「是，是，是我。」

綰綰趕緊說道。

「好的不學盡學壞的，」朱長益氣急，直接一腳踹向綰綰，我來不及猶豫，擋在了他們之間，「每天和男人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那一腳的力氣不小，雖然被衣服遮著看不清身體，但我能猜到身上起碼青了一塊。

我習過武，身體也算硬朗，若是這一腳踹在綰綰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你找個世家公子也就算了，你居然找這麼個破落戶！」朱長益沒有絲毫的顧忌，繼續罵罵咧咧，「有本事你去找你表哥啊！隨便找個下人你是什麼德行？」

有好幾次，我都想起身揍他，可他畢竟是駙馬，身份尊貴，又是綰綰的父親，我怎麼能動手？

「我又怎麼了？」綰綰總算是忍無可忍，直接對峙了起來，「大俞歷代駙馬就沒有納妾的，你不就納了嗎？」

「你說得對，就該找世家公子，母親就是眼瞎選了你，才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綰綰朝著自己的父親怒吼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發這麼大的火。

看樣子，她似乎是想把自己這些年的委屈全部說出來。

「你住口，哪有像你這麼跟父親說話的？」

朱長益氣急，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綰綰臉上。

「綰綰！」

我趕忙上去攙扶住綰綰，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又看向依舊氣勢洶洶的朱長益，一時不知所措。

「朱長益，你給我住手！」

公主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守在綰綰外面的畢竟是宮裡的侍衛，出了這麼大的事，肯定是要告訴公主的。

「奴婢參見公主。」

那春娘倒是有點眼力見，見公主一進來便著急行禮。

公主帶著人走了進來，完全沒有理會一旁的情敵，她只是看了看淚水漣漣的綰綰，又看了看我。

「朱長益，你這個混蛋，你居然打我的綰綰。」

「她難道不該打嗎？就是你一直嬌慣著她，導致她變得這樣無法無天。」

朱長益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

公主氣急，也想要動手去打朱長益，就當她打算一巴掌扇給朱長益的時候，那個春娘一下上前，替他挨了那一巴掌。

「公主殿下，這都是奴婢的錯，不管駙馬的事。」

春娘楚楚可憐地說道，她捂著臉，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臨安，你瘋了！你怎麼打春娘？她還懷著身孕了。」

「怎麼？捨不得這個小***了？」

「她叫春娘，是我的妾室，」朱長益反駁道，他臉色通紅，又氣又惱，「是你皇兄同意進門的妾室！」

「你這個瘋婆子，沒本事生兒子，還嫉妒別人來了？你有這個時間倒不如先管管你女兒！」

朱長益越來越生氣，和公主吵了起來，最後氣不過又不敢出手打公主，只能拉著春娘跑了。

這件事可算消停了。

「你起來吧！」

朱長益走後，公主便慢慢恢復了儀態，她嘆息一聲，盡現疲態。

「母親。」

綰綰上前一步說道。

「我無視，」臨安公主轉頭看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齊安？」

「是屬下。」

我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公主行了一個禮。

「我之前聽綰綰提起過你，」公主嘆息一聲，她伸手撫摸綰綰的額頭，眼神里滿是悲哀，「你受傷沒？」

「屬下無事。」

我趕緊行了一個禮，忍著傷痛說道。

「綰綰也算沒看錯你，」公主緩緩起身，轉頭看向我，眼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神情，「你也是個值得託付的。」

「起碼遇到這種事沒有先跑。」

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罷了，只要你以後能好好照顧綰綰就好，」公主嘆息一聲，走到門口，「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