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如鯨向海

艾力是一條生活在深海里的鯨魚。

它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一直獨自穿梭於寂寞遼闊的海洋中，獨自旅行，獨自歌唱，它都是獨來獨往，快樂無從分享，難過也未曾分憂......

它游過海洋里的每個角落，留下的都是形單影隻的背影。

因為它的發聲頻率是52赫茲，而正常鯨魚的頻率只有15-25赫茲，顯然它與其他鯨魚格格不入，大家都認為艾力是一個啞巴。

有一天，它路過了一處荒蕪孤島。

那天天色漸暗，突然狂風巨浪，一艘船被打翻。艾力在巨浪衝擊中，救起一個小女孩，它寬厚的背部輕輕馱起這個瘦弱的女孩逃離出海上旋渦。

直到夜幕降臨，一切風平浪靜，潔白的月光灑落在小女孩身上，艾力好奇地觀察著她。

她的睫毛是那麼濃密，卻又一根根卷翹分明，似乎可以數得清楚。她的手是那麼纖細柔軟，似乎如雪一般純凈潔白。

那個夜晚天空星子漫布，星星一閃一閃地在調皮地眨著眼睛，從此之後，小女孩便跟隨著鯨魚艾力一起流浪。

鯨魚帶著女孩去看海洋里的一切美景。

他們和溫吞的海龜打招呼，在透明的水母群中捉迷藏，與小丑魚盡情嬉戲玩耍。鯨魚才發現原來海里也是那麼喧囂繁華，每一天都是鮮活的存在。

鯨魚一路歌唱，而小女孩居然跟著它的節奏輕聲回應，陪伴它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夜。

艾力開心極了，在海里游得更加暢快，它從未感到如此快樂。

水流時而湍急，時而緩慢，鯨魚卻始終帶著它的小女孩，沉穩地向前游進。

它是世界上最龐大的生物，背脊是那麼寬厚有力，以為自己一定可以守護最想守護的那個人。

可是天空中飛鳥，卻從遙遠的那一方帶來了信號，原來漁民終歸發現了小女孩，要將她帶回漁村。

當分離的這一天終於到來時，小女孩緊緊擁抱著鯨魚，感謝它一路走來的陪伴和驚喜奇遇。小女孩戀戀不捨地坐上比鯨魚大幾十倍的輪船，向鯨魚揮手告別。

鯨魚沉默不語，留下落寞的身影游向海底，小女孩的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日子好像又歸於平靜，鯨魚又開始了獨自一人的旅行。

它獨自游去更深更黑的海底，一路上遇見過風雨，也看到過彩虹，只是再也沒有歌唱了。

它變成了世界上最孤獨最寂寞的鯨魚。

2、一年又一年，那個小女孩也長大了。

漫長的時間，漸漸模糊了她對艾力的記憶。

千禧年平靜的一天，有人問她：「你見過鯨魚的屍體嗎？」

「沒有，我連鯨魚都沒見過。」她回答道，「而且鯨魚其實不是魚。」

對方沉默一會兒，然後問她：「你說鯨魚會哭嗎？」

「......是誰告訴你鯨魚不會哭？」她說。

「言歸正傳，」對方說，「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在村子外的沙灘上看到了一隻擱淺的鯨魚屍體，他還說那隻鯨魚臨死前叫了一整夜，aili~aili~，聲音就像在哭一樣。」

「那......那隻鯨魚還在嗎？」女孩一字一字的問。

對方指了指方向，說：「還在的，那麼大隻鯨魚，可是夠附近所有的海鳥吃好一陣子呢。」

女孩沒再搭理，只是順著那個人所指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她卻走越快，越走越急......

女孩的腳步一寸寸推近，慢慢地，直到看見那條鯨魚的眼睛。

它的另一隻眼睛已經被螃蟹吃空。

女孩獃獃的望著它，恍而從它的眼睛中能看到些什麼，恍而又什麼都看不到。

大霧厚厚地湧起，蓋住了鯨魚龐大的身軀，契如安魂曲。

3、那天之後，就沒有人見過女孩了。

那個小漁村現在也開發得到處是樓，鯨魚也不會再上岸。

但因為是失蹤，關於女孩的八卦一直斷斷續續在村子里流傳。

有人說，那天晚上看見女孩一個人划著船出海了。

那天晚上有一場大風暴。

海水是漆黑色的，天空也是漆黑色的。沒有海鷗敢出海，所有的漁船都靠了岸......

也有人說，出海的時候看到被海浪打散的船板，大概女孩已經沉溺在深海里了。

還有離奇的，一個小夥子說每次出海，都會有一隻鯨魚，繞著他的船噴水很久很久，直到他的船快要靠近村子。

那是一條龐大沉重卻行動輕盈靈活的，寶藍色的鯨魚。它的身軀像果凍一樣柔軟而有彈性，緩慢地繞行在海面倒映棉花糖一般的七彩雲朵間。

因為村裡的老人有告訴他以前村裡那個失蹤的女孩是從鯨魚背上救回來的，所以他覺得那隻鯨魚就是那個女孩變的。

他給那隻鯨魚取名：Ale。

因為它的叫聲是：ai~li~ai~li~

再後來村子以旅遊業為主，很少再有人出海很遠去打漁了。

那個小夥子也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只每天坐在礁石上，望著海平面，期待Ale路過這裡，可以再見她一面。

哎，她是那樣的龐然大物，他又是多麼年輕！

為了配得上這份心動，他成了全村唯一一個願意再出遠海的船夫。

很多遊客都坐過他的船，他的話突然變得多了起來，很多人都聽他一臉幸福地說過那隻叫Ale的鯨魚，但大家都以為這是他的營銷手段。

事實上只有他知道。

Ale會在最後一個人睡著的時候偷偷浮上海面。

當月光在海面上洗滌星塵的時候，她剛好浮上來。

於是夜空染上了鯨魚的背，燈塔的燈光讓她噴出的水柱閃爍星光。

當這個龐然大物躍出水面的時候，會看一眼靜謐的村莊和皎潔的月亮，然後在第一個人醒來時又偷偷潛回深海。

沒人會發現它，有沒有人會留意它，除了寂靜的夜，明亮的月光，天上的星星陪伴它，沒有同伴卻不孤獨。

因為心裡有想念，就不會孤獨。

4、世界上最神秘的，藏在世界上最深。

世界上最孤獨的，藏在每個人心裡最深。

我始終相信「每個人都是一條孤獨的鯨魚」，只不過你可能太久沒有回到水裡。

可能某一個早上醒來，聽到雨落下。

滲透屋頂瓦片的某一個縫隙，再滑落至大腦皮層。

霎時房屋倒翻，海水灌入天空，你就變成一條鯨魚，在這個人世間遊走，無論驚濤駭浪或是風平浪靜。

也許會有過往船隻讓你偶爾有暫時的連接，可能你會迷戀某座島上剛剛開放的一朵花......

但終有一天你會追尋著某個聲音奔赴大海的最深處。

海底的氣泡，你沒有見過，不知道有多美，也不知道有多危險。

只是有些人愛上了，便只能一直愛下去，再也沒有退路可言。

如鯨向海，避無可避，退無可退。